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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10月,38萬字的上卷唯物辯證法送審稿完成。收到書稿,毛澤東仔細閱讀,寫下255字的批注。
師生二人滿懷歡欣,立即著手撰寫下卷。然而,突如其來的厄運阻住了前路。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李達被打成“武漢大學三家村黑幫總頭目”,遭到殘酷批斗,兩個多月后含冤去世。
陶德麟在劫難逃,他的生活頓時變成了黑色。頂著“李達三家村黑幫分子”的帽子,陷入了長達八年的批斗、侮辱和勞動改造,幾次遇險,命懸一線,家人也遭遇牽連。
然而,強大的信念支撐住了他。他堅信,人民不會聽任國家就此沉淪,黑暗的局面總會改變。
“臨歧自古易彷徨,我到歧前不自傷。心境長隨天上月,如環如玦總清光!
1974年,風雨如晦的暗夜,他寫下這樣一首小詩,懷明月之心,默默守候著黎明到來。
沖破陰霾勇發聲
“乍暖還寒夜正深,殘冰猶自伴彤云。池邊小草沖泥出,不為爭春只報春!
——參加討論后,他心情激動
1974年,李達初步平反,陶德麟也總算回到了教師隊伍,但仍被視作“有嚴重問題的人”,處處受限!拔母铩苯Y束,舉國歡呼,理應是云開日出了,但霧霾真的散盡了嗎?
1977年2月7日,“兩個凡是”的論調出臺。照此推理,“文革”本身并沒錯,錯的只是林彪、“四人幫”對“文革”的歪曲。這讓陶德麟更為擔憂。
這種擔憂,在9月參加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組織的一次會議后,更為深重。
會議主題是紀念《實踐論》《矛盾論》發表40周年。收到邀請后,已跟外界失去聯系11年的陶德麟沖破阻力,赴京參會。邢賁思、汝信、趙鳳歧、陳筠泉、陳中立……學者們劫后重逢,感慨萬端。
一個共識在討論中清晰起來——“文革”雖去,遺毒仍在。只有摧毀“文革”全套理論的哲學基礎,才能掙脫“兩個凡是”的枷鎖。而在支撐“文革”的理論中,一個錯誤觀點必須駁倒——檢驗真理的標準不是實踐,而是領袖的“最高指示”。
凍結十年的冰面堅硬如鐵,如何炸開它,釋放那浩蕩澎湃的春河之水?
時機終于來了。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立即引發了關于真理標準的熱烈討論。支持者眾,反對聲也格外嚴厲,“反動且荒謬”“丟刀子”“攻擊毛主席”等指責如疾風驟雨,撲面而來。
陶德麟決心發聲,做“實踐標準的堅定支持派”。一個多月后,中國社科院在北京召開“理論與實踐問題哲學討論會”。收到邀請,陶德麟再次頂住 壓力,親赴會場;疖嚿,他心情澎湃,提筆寫下一首小詩:“乍暖還寒夜正深,殘冰猶自伴彤云。池邊小草沖泥出,不為爭春只報春!
陶德麟被推舉為第一討論組副組長,組長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最初作者、南京大學教師胡福明。
7月17日,大會開幕。一種興奮而忐忑的氣氛籠罩在會場上空。
小組討論中,多數人旗幟鮮明地贊同只能以實踐檢驗真理,也有人質疑、猶豫,甚至震怒——“這是個什么會?是舉旗還是砍旗?我不參加了!”當即拂袖而去。
不斷傳來的“小道消息”也加重了緊張空氣!包h中央不支持這個會”,“某主要領導大發脾氣,說一幫學者在‘開黑會’”……然而,探求真理的渴望與使命感戰勝了紛擾,會議繼續舉行,討論越來越熱烈。
23日下午,會議閉幕。陶德麟作了大會發言。他針對常見誤解一一闡析,從理論上加以澄清,得出結論:“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根本原理,在實踐標準之外另立真理標準是理論上的倒退。很快,《哲學研究》第10期就發表了這篇文章。
會議結束的第二天,他找到人民日報的汪子嵩和《哲學研究》雜志的張岱,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這是三封毛澤東親筆信的復印件。上世紀50年代,李達正在撰寫《〈實踐論〉解說》、《〈矛盾論〉解說》和《胡適思想批判》,毛澤東多次寫信 給他,指出自己文中的不當之處:“實踐論中將太平天國放在排外主義一起說不妥,出選集時擬加修改,此處暫仍照原!薄懊苷摰谒恼碌谑蔚谌小疅o論什么 矛盾,也無論在什么時候,矛盾著的諸方面,其發展是不平衡的’,這里‘也無論在什么時候’;八字應刪,在選集第一卷第二版時,已將這八個字刪去。你寫解說 時,請加注意為盼!”
這無疑是鐵證:毛主席從不諱言自己文章的不妥之處,又何謂“句句是真理”?
12月25日,三封信在《哲學研究》第12期發表,并被廣泛轉載,對破除“兩個凡是”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
懷著思想解放的火種,陶德麟回到武漢,用一場場報告四處播火。很多聽眾激動得拍紅了巴掌,但面露驚訝之色的也不在少數,寫滿問題的小紙條每次都會遞上厚厚一疊。
一次,在武漢市圖書館的報告結束后,主持人悄悄提醒陶德麟:“如果不把毛主席的話作為檢驗真理的標準,會不會犯錯誤?”陶德麟只好解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本身就是毛主席的話啊。對方將信將疑。陶德麟當場拿出《實踐論》,指著“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只有人們的社會實踐,才是人 們對于外界認識的真理性的標準”的一段原話給他看,他這才放下心來。
看來,想要打破多年來形成的思想禁錮,仍很艱難。
陶德麟手中的筆揮得更勤了!墩J識的對象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嗎?》《實踐怎樣檢驗認識》《真理階級性討論中的一個方法問題》……一篇篇文章接連問世,在討論熱潮中引發關注。
“這其中,《邏輯證明與真理標準》一文特別被學界推崇。因為在當時,大家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已基本接受,但對‘唯一’二字仍有懷 疑。而為什么邏輯證明和認識對象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里并沒有論證過,需要獨立研究。老陶就是在這方面下了很大工夫,從理論上證明了真 理標準的唯一性!碧盏瞒氲摹袄蠎鹩选、武大哲學系教授朱傳棨感慨。
貢獻不會被遺忘。1995年,這篇文章獲得了國家教委首屆人文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此時,距其發表,已過去了14年。
傾力呼吁“中國化”
“必須‘讓馬克思主義說中國話’——從中國實際出發提出問題,按自己的‘坐標’研究問題,以簡明易懂的語言陳述問題!
——與現實脫節的研究令他憂心
武漢大學哲學系主任、研究生院院長、常務副校長、校長……哲學家的智慧經受住了實踐考驗,也推動了實踐發展。在他和同事們的苦心經營下,武大哲學系日益壯大,百年武大也駛上了發展快車道。
此時的中國正在改革開放道路上摸索前進。隨著計劃經濟體制被打破,群眾的迷惘也開始抬頭!拔覀冞需要馬克思嗎?”“哲學是空話,‘四化’要的是經濟效益”……種種論調刺痛了陶德麟。
“我堅信哲學對一個民族至關重要。它既是民族精神的升華物,又是民族精神的鑄造者。拋棄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就等于拋棄了我們民族的精神支柱,拋棄了觀察處理當代一切復雜問題的最科學的方法!彼舆B寫下十余篇文章,批駁謬誤,激濁揚清。
然而,捍衛真理不等于迷信教條。他也清醒地看到,民眾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疏遠疑慮,和學界的研究取向、傳播方式不無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