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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嗎?它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它里面裝的是剛剛摘下來的新鮮水果,是我今天一大早到懷舊山的果園里摘的,然后去蛋糕房,看著他們做的!
“懷舊山?你今天去了懷舊山?”這回他是真的驚奇了。
“是啊,打車去的,來回只用了兩個小時,六點出發,八點采了鮮果回來,八點四十到蛋糕房,排隊。十點以后才把蛋糕做好。你看,這圖案是我自己設計的,上面是你的屬相,羊,下面是你的星座,獅子座!
“可這明明只有兩只犄角啊!
“這兩只犄角代表金羊開泰,難道你不知道?”
“哦……還有這么一說……”他半張了嘴的淳厚樣子讓她喜愛無比,她的胃在尖銳地疼,可她還是裝出一臉燦爛的笑,那笑容實際上很枯干。
她很努力地讓自己興奮起來,她去點蠟燭,是一種新式的蠟燭,一點上,荷花就會開啟,可是她慌亂之中點錯了地方,那火一下子燒起來,把那朵荷花燒成了灰燼。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他才找出一句話圓場:“這是說明我要大火了,大火了,運要大旺了!……”
她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你的運看來要大旺了!……”
可她的心里泛起更多的不祥。那一天吃完晚飯,她終于把塔羅牌拿了出來,對他說:“我們擺一卦吧。你來洗牌!
他按照她教的方法認真地洗了牌,然后她一張張地擺開,按照愛情金字塔的模式。這回用的是“自己”和“對方”。
“自己”的牌是戀人。代表真誠的愛與信任,獻出真心和全部的愛,而對方的牌又是“月亮”。
“看,又是月亮,”她說,“月亮代表動蕩不安的心,一段秘密戀情……”還有謊言和背叛,她沒有說。
她等著他,他卻什么也不說。他把她攬在懷里,她默默地靠著他的肩膀,她本想就這么靜靜地坐著,什么也不說,但最后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攤牌。她問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話:“將來,我們能在一起嗎?”當時他很溫柔,好像從來沒有那么溫柔地回答:“那不可能,我不想騙你。我們只能保持現在這種關系!覀冇袗矍,又有友誼,是最好的朋友……”她沒有動彈,好像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回答,她精心修飾過的小小的頭慢慢地從他的肩膀上往下滑,一點一點地下滑,她聽見薄薄的玻璃花破碎的聲音,她知道那是她的心,她的心就在他的懷里一點點地碎裂,嚓嚓的響聲,而過去她是沒有心的,沒有心就沒有痛苦,是愛把心給了她,同時也是愛把她的心弄碎了。
她想到過攤牌的結果,但想不到的是,當他說出她已經預想到的那個回答之后,她竟然沒有像預想中那樣決絕地、義無反顧地離開他,相反,她竟然一動不動,就像一只等待著被屠宰的、喜歡受虐的羔羊。
他現在抱起她來是輕而易舉的了。他把她輕輕地抱上床,溫柔地做愛,這次他不再注意她白得發青的臉色,還有漸漸突起的肩胛骨。她的皮膚還是那么光滑,她的乳房還是那么豐滿,這就夠了,作為一個正在沖動中的男人還需要什么呢?
忽然,她在他身下抬起頭,輕聲說:“我明天做胃鏡。挺害怕的!彼f得輕松愉快滿臉笑容,好像根本就不害怕。他問:“怎么了?”“有好久了,吃不下什么東西,一吃就往上反。挺難受的!薄芭丁颐魈斐鰢!薄拔抑皇歉嬖V你,并沒有想讓你陪我的意思!薄拔乙仓皇歉嬖V你,我明天要出國!
她沉默良久,然后才問:“哪國?”“美國!彼b出高興的樣子:“那好啊,美國太該去了。多看看,好好玩!薄澳哪芡姘!我們是去工作,是開會,一天到晚排得很緊,哪像你們……”
那天他走后,她的胃一直在尖銳地疼,她睡不著,心的疼痛甚至超過了胃疼,躺著就疼得不能忍受,只好那么坐著,坐著,閉上眼睛不看黑暗,但是她知道,黑暗在看著她,盯著她,盯得她無法逃避。她突然睜眼,與黑暗的眼睛相撞,那種強力幾乎把她震碎,她知道那便是死神的眼睛了,除了死神,誰也不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她這才知道原來死神就在眼前,原來死竟是這么容易,不,她現在還不想死,她要和他說清楚,說清楚再死,她要把她這一年來心里的痛與身體上的傷害,統統都說清楚,她要問他,既然如此,何必當初?!既然壓根兒就不想和她怎么樣,那么何必要開發她,撩撥起她的情欲?!讓她心里燃起熊熊愛火,然后再用冰水把火潑滅?!
一絲月光灑在床單上,白得凄慘,有些瘆人。她本來一向喜歡月亮,可是塔羅牌告訴她,月亮也有猙獰的一面。她不敢打開窗子,她害怕窗外盯著她的,是一個猙獰的月亮,就像在屋子里盯著她的猙獰的死神一樣。
她在劫難逃。
她掙扎著起身,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封信。
40
他一走出她的門兒,她的一切就暫時扔在一邊了,現在是要往醫院趕,去看老父親。他握住方向盤,心里再度被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所籠罩,郎華還在醫院,而他卻在這里,在另一個女人的房間里,尋歡作愛。
剛才,他是在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表現出開心,好不辜負她一番心意,可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感覺沉重。是啊,怪誰呢?只有怪自己。她沒有錯,郎華沒有錯,父親和兒子就更沒有錯,他們都是無辜的,唯一的罪人是自己。他要擺脫這罪,擺脫這情網,他固執地覺得,是自己做錯了,是自己犯了罪,才導致老父的病與全家的不幸。但面對她的時候,他怎么也開不了口,那一次他剛剛提到報應的問題,她的反應便強烈得出乎他的意料,一看到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他就只能把自己想說的硬憋了回去,他害怕看見她的眼淚。
機械地數著步子,機械地打開病房的門。郎華已經趴在椅子上睡著了。一動不動的老父親看了他一眼,他明白父親心里還清楚,父親知道,是他來了。他搓了一下手,試試父親的額頭,然后叫醒妻子,把一把零錢塞到她手里,讓她打車回去。
“你幾點回家?”郎華強睜著迷迷糊糊的眼睛。
“會比平常早點。明天我出國!
“東西收拾好了嗎?”
“沒什么可收拾的!彼林,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妻子走了。他把小船送的音樂碟放進微型音響里,這個音響還是單位同事送的,他和父親唯一共同的愛好,就是音樂。
音量調得很輕,是西貝柳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歡這首曲子?他看見父親聽見這首曲子嘴角就動了一動。他拿著一杯溫好的牛奶,把吸管小心地放在父親的嘴里,父親的嘴隨著音樂有節奏地動起來。
整個晚上父子兩人都沉默不語,他一手放在父親的被子上,另一只手搭在木制扶手上。他承認他仍在想她,他承認他在走開的時候還想回去。數不清是第幾個夜晚,數不清是第幾次回去。這種感情,在他還是頭一次,這就是愛嗎?
她的臥室朝南,總是有很多剩余的陽光,每次去,她總是放著音樂。他的位置側一下身就能看到外面閃爍的街燈?伤麖牟环中。他被音樂打動,被芳香的肉體吸引,難道這就是所謂人類的原罪嗎?
他喜歡聽聽她講西班牙名導阿莫多瓦的《對她說》,那種只有在文藝片里才有的匪夷所思的愛情,還喜歡聽她講伊麗莎白·泰勒,愛得那么狠,那么頻繁,而且從不變老(NEVER GROWOLD)。但他并不喜歡這些女人,他只喜歡她,他喜歡她講述時的那種神態,他知道她現在除了愛什么都不需要,也許在她的字典里,如果愛一個人,其他的都很多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