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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安靜,要勇敢”———重讀楊絳的《斐多》譯本(楊俊蕾)

    http://www.jchcpp.cn 2016年05月31日14:23 來源:文藝報 楊俊蕾
    【古希臘】柏拉圖著楊絳譯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  【古希臘】柏拉圖著楊絳譯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

      1999年,已經88歲高齡的學者楊絳翻譯出版了柏拉圖的 《斐多》 篇。雖然篇幅僅有6萬字,卻是完成了對話錄中公認最難翻譯,也最富盛名的一篇。除了以奉為權威的勒布經典叢書為基本對象之外,還加入了另外四本通行于英語學界的參考書進行匯校。于是我們看到了柏拉圖漢譯本中堪稱最為卓異的作品,不僅匯校了富勒 (Fowler) 和喬伊特 (Jowett) 的譯文,同時吸納了倫敦的蓋德版本 (Geddes) 和威廉姆遜版本(Williamson),以及波士頓的瓦格納版本 (Wagner)。更為難得的是,楊絳作為柏拉圖對話錄譯者中較為少見的女性譯者,幾乎是破天荒地采用了“非哲學話語”加以翻譯,在譯后記的自敘中,楊絳將之概括為———“努力把這篇盛稱有戲劇性的對話譯成如實的對話”。

      “如實”二字說起來容易,其實有過翻譯經驗的人最能體會其中的困難辛苦。學術工作中多見的是“以艱深文淺陋”,用自以為得意的所謂專業術語編織歐化的段落式長句,其中的首要原因是沒有領悟原文精神,吃不透字面下的意思,遑論經由母語通暢地表達? 而在楊譯的 《斐多》 篇中,一邊是“死盯著原譯文而力求通達流暢”,另一邊則是在通透的領悟后,復原蘇格拉底原語境的“隨常談話”!叭鐚崱倍志陀辛顺阶g本價值的行為準則,“如”是以“如!眮響獙ψ兓,“實”則是以“平實”克服艱難。

      理論上說,《斐多》 篇是蘇格拉底的“天鵝之歌”,“(天鵝) 到臨死的時候,知道自己就要見到主管自己的天神了,快樂得引吭高歌,唱出了生平最響亮最動聽的歌”。從 《申辯》 篇,蘇格拉底被五百人公民大會裁定三條罪狀并投入監獄,再到 《斐多》 篇,記錄蘇格拉底在行刑當日飲鴆身亡,囚禁期間他等待了一場漫長的朝圣航行,直到經過阿波羅祭司加冕的使船頂著逆風卻順利返航雅典城。

      和其他很多對話一樣,《斐多》 的篇名來自敘述人之一的姓名Phaedo,環伺蘇格拉底而參與對談的人是他的年輕追隨者們,包括在整個囚禁過程中擔當保證人的克里同 (Crito),楊絳譯為“克里”!鹅扯唷 的論證猶如天鵝的兩翼,先談為什么在送別最親愛的人時會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悲喜交集”,不應該為他垂涕飲泣,而是應該理解到,“他期待離開這個世界,等命運召喚就動身”。接下來的對話圍繞靈魂本身,既論證靈魂的特殊存在狀態,又推論到真正潔凈的靈魂終將抵達不朽。由此,對話的敘事弧又成功返回起點,既然死的只是靈魂偶爾附著一次的肉體,而這肉體本身如同牢獄一般,限約了靈魂追求終極智慧,那么肉體的停止有什么值得留戀或哀傷? 同樣,既然靈魂在終于到來的死亡后得到的是真正的自由,可以到彼岸再次見到他所愿意再見的已亡故的靈魂,那么,分離的懼怕實際上應該代之以期待重逢的靈魂欣悅。

      言及此處,就不難發現楊絳老人為何要在1999年選譯這篇 《斐多》。因為就在前一年,1998年的冬月里,錢鍾書行逝。一段錐心的時間:1998年12月 19日,楊絳老人失去錢鍾書的生命陪伴,1999年12月18日,楊絳老人完成翻譯并寫下斐多篇的譯后記。這不是普通的翻譯,不是普通的譯后記,通篇沒有一字紀念,卻字字都在指向對靈魂伴侶的呼喚與懷念!皣缕澍Q矣,求其友聲!

      2000多年前的古希臘 《斐多》 篇對于楊絳而言,不啻為一個鳴響的解釋和呼喚。她在翻譯中學會理解智者的“向死而生”,通過重述蘇格拉底關于“靈魂不磨滅,靈魂不朽”的對話,來緩解、安撫伴侶留她孤囹在世的痛楚。根據楊絳筆下的譯文,蘇格拉底在野芹汁的陰影晃動下說,“真正的追求哲學,無非是學習死,學習處于死的狀態”,“一個真正的哲學家臨死絕不會愁苦,因為他有堅定的信念”,“真正的哲學家一直在練習死……活著要保持死的狀態”。而哲學家的靈魂是真正能夠記憶理性的,由獨自思考而進入“純潔、永恒、不朽、不變的境界”,不用再迷迷惘惘地亂跑,而是“安定不變,和不變交融在一起”。靈魂的這種狀態就達到了智慧,具有智慧的靈魂,經過教養的靈魂,“在脫離肉體時,不會消滅,不會被風吹散,不會變為沒有,這都是不用害怕的”。

      如果再細讀 《斐多》 的枝節插話并多一層同情的理解,就會發現 《斐多》篇對于楊絳的影響不僅是上述的靈魂撫慰,還是堅實有效的活時支撐。蘇格拉底竭力稱頌死亡之于靈魂的解脫乃至解放,也不忘說明生本身的意義,尤其是為什么一定“不容許自殺”。蘇格拉底和另一個在場人齊貝 (Cebes) 在討論中說道,盡管一個人到了生不如死的境地,寧愿死也不愿活著,仍不能用自殺來結束,“人比作監獄里的囚犯,囚犯不得擅自打開牢門逃走”。

      通過翻譯 《斐多》,楊絳像蘇格拉底那樣安靜地度過人生的最后苦刑階段。蘇格拉底一生從來沒有作過詩,在牢房中卻開始“把伊索寓言翻成了詩,又作詩頌揚阿波羅”。學習音樂、創作詩學,蘇格拉底說這是他屢次在夢中聽到的神啟督促。難道不是嗎?2003年,《斐多》 譯成幾年后,楊絳又出版了9萬字篇幅的 《我們仨》,內封的設計素凈到無字,只放一張合影,配愛女阿瑗的少時涂鴉。這一行“Mom / Pop/ 圓O”的涂鴉猶如一個觸目的傷口,浮在書名上方,吞噬著老人所有的天倫歡和俗世樂。沒有誰會忘記楊絳在百歲前哀而不傷的詩家心語,“‘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人間沒有單純的快樂?鞓房倞A帶著煩惱和憂慮”。這樣的想法幾乎是 《斐多》 的又一次回響。蘇格拉底在差人送走妻子任娣 (Xanthippe) 之后,從她的哭喊中總結說,“愉快總莫名其妙地和痛苦聯在一起”。對此,楊絳在翻譯中選用直白的比喻加以形容,“愉快和痛苦好像是一對冤家……愉快和痛苦好像是同一個腦袋下面連生的兩個身體”。在原文和譯文的跨文本語境中,不僅可以感受到蘇格拉底無時不在進行的理性反思和真知助產術,而且可以間或感受到譯者楊絳因個人的生命境遇而潛心煉字的生死意緒。

      從譯本出版的1999年,到當下老人安走的2016年,足以使一個嬰兒再次成長為少年,但對于接連痛失心頭最愛的楊絳老人來說,這17年來她做的所有行為都是在洗凈靈魂。這同樣也是《斐多》 篇所一再強調的,靈魂要“盡量超脫歡樂、肉欲、憂慮、懼怕等等,如果一個人的靈魂受到強烈的快樂或者痛苦,就是和肉體有了相同的喜好,帶著肉體的污染!比怏w最終的停頓對于已經潔凈的靈魂而言是值得慶賀的,這既是楊絳老人多年前已經預備好的“向死而生”最終實現,更是她最終得以掙脫了肉體的牢籠。人生如寄,人生亦如獄,“靈魂要尋找真實,卻不能自由觀看,只能透過肉體來看,好比從監獄的柵欄里張望”。

      《斐多》 末尾,深愛蘇格拉底的人們不由自主流下眼淚,甚至“傷心得失聲號哭”,蘇格拉底本人卻不動聲色,說“你們這是什么行為啊……因為我聽說,人最好是在安靜中死,你們要安靜,要勇敢”。就像蘇格拉底一樣,楊絳用生命中的最后一堂智慧課程,教會敬仰她的人們,對于死亡不必害怕,要勇敢;而在關于她的死亡紀念中,要安靜。我們這些不因血緣的紀念者們,只為淵雅學識的熱愛和潔凈人格的感召,忍不住落下滾燙的淚。如同那位一心照拂蘇格拉底的無知獄卒,盡管資質駑鈍,不甚理解哲人的思辨,卻在情感上深深地同情著這位一生克制、律己,并永遠讀書求學、創作著述的老人。

      也是在翻譯中,楊絳老人把堂·吉訶德的座騎譯為神來之筆“駑騎難得”;蛟S現在她已安坐老馬,緩行霧中,踏上夢里的古驛道歸程。愿她與想念已久的兩人重逢,從此,默存、阿瑗與季康,在永恒的靈魂樂境中再不失散。

      (作者為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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