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存學 陳忠實走了。他的離世引起廣泛的哀悼說明他是存在于人們的心中的,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對于一個一生老老實實寫作的人來說足夠了。1980年春天,我在隴東求學時第一次見到陳忠實,那時,他作為陜西有實力的作家被請到隴東講座,我作為文學愛好者聽他的講座。那時,我還不到二十歲。那時的陳忠實三十七八歲,他穿著樸實,但氣宇中透出一種自信老練的神情。他的講座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把小說創作當作神圣而鍥而不舍要去做的事。他講他的創作經歷,他說,他在公社任職期間一直注意觀察周邊的人和事,為了將發生在身邊的事記下來,他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從他的講座中能夠感受到,他把寫作當作一件主要的事來做,當作一生要做的事來做。
陳忠實是上世紀七十年代起步的作家,1980年他在文學創作上已經卓有成效,因此能看出來他在小說創作上已經具備了走下去的能力和決心。記得當時與他一起到隴東的還有陜西一位作家,這位作家主要講文學創作給他帶來的災難和風險,相比之下,陳忠實要自信得多,而且他的講座內容都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聽來娓娓動人。
第二次見陳忠實已是二十年后。2000年,全國青年創作會議在北京召開。當時,來自全國的作家有二百多人,陳忠實作為陜西代表團的領導也作為中國作協的副主席參會。會議結束要照全體代表會議照時,陳忠實站在最后一排,照相的師傅不認識陳忠實,他看著鏡頭朝陳忠實喊:“那個老漢,往中間靠一靠!币贿B喊了三遍,陳忠實靠了三遍,最后一遍才讓照相師傅滿意。此時的陳忠實早已經發表和出版了他的長篇小說《白鹿原》,他因為《白鹿原》而名聲大振,但他依然樸素,不顯山露水。
七八年后,我到天水參加一次活動遇到陳忠實。我和他一起交談,我說到了1980年他在隴東搞文學講座的事。他說他記得。他還說,他知道我,知道我是因為我也寫小說。交談過程中,他始終將甘肅的青年創作者看成是和陜西地域上一樣的創作者,在他的胸懷中,甘肅和陜西是在一起的。而且,他說,他早年為寫一個報告文學也曾在甘肅奔波過,甘肅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直到那時,我還沒有讀過《白鹿原》。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我對陜西的小說持有一種拒絕的態度,我早年偶爾讀過的陜西作家的小說讓我覺得不是我要讀的小說。我覺得,讀陜西作家們的小說容易讓人陷入一種平庸,陷入形而下的生活趣味中去。在我看來,許多陜西作家一直在寫“平庸的趣味”,并將這種“平庸的趣味”張揚得津津有味。我一直沒有讀《白鹿原》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到2009年,我在魯迅文學院學習期間,我才從圖書室借了一本《白鹿原》看了一遍。
《白鹿原》的確是陳忠實的巔峰之作,從其中能看出他受當時文學向外瞭望的影響,能看出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飽滿的情緒對他寫作儲備的調動。小說對人物的把握,對情節的延宕和對細節準確而精妙的處理都非常老到?梢哉f,《白鹿原》是一本能讓小說自己說話的作品,它的成功之處在于它切入到生活的豐富中去并將生活中的人的豐富性顯現了出來。
但一部《白鹿原》還遠遠不能使陳忠實深入到人的心中去。作家不但以作品說話,也以人格說話。陳忠實以樸實和自律,以寬厚與仁慈,特別是他始終堅守一個獨立的作家的尊嚴而樹立起了他自己的形象,這樣的形象深入到人們的內心中去了。
愿他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