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理想一點時間(李亞楠)

　　讀《來自陌生人的美意》(以下簡稱《美意》)，不得不說其語言的張力。張莉說自己是對語言極為挑剔的讀者，無法忍受隨意和重復的詞語，不能忍受摻雜口水的講述。一位對語言挑剔的讀者決定了她是一位犀利的批評家和一個不茍且、對自我嚴格要求的寫作者。翻看她的書籍就會發現，她的文章很少有重復的詞語。每一個作家每一部作品，她總能找到不同的詞匯和角度，文風干凈，又不乏新鮮感�；疱�、霧霾、朋友圈、“補刀”……多么熟悉的生活場景！在語言的使用上，張莉體現出對生活敏銳的感受力。她把這些日常事物融進語言，每一個事物都可以構成寫作的肌膚，這種修辭的熨帖感和鮮活感讓我們感到喜悅、暢快，更多的是言我之未能言的會心，在語言的新鮮中我們大約可以窺見一個批評家打開“語言的閥子”，不斷知識更新、語言更新的努力。

　　在驅散語言霧霾的背后，實則有作者強大世界觀的支撐。從細節的真實中，張莉關注生命本身的魅力。蕭紅喜歡用描寫自然的方式描寫人的生存，張莉作為批評家同樣地關注大自然的這種象征意義。從張藝謀模仿陸焉識寫信的細節“當我們看到小馬駒掙扎著站在開滿黃花的草地上，我們感覺春天真的來了”感受陸活下去的強烈愿望；從伍爾夫的評價“只是通過一個女孩子在村里奔跑，看著牛羊慢慢吃草，聽鳥兒歌唱”體味艾米莉·勃朗特的喜悅；從《推拿》的抒情鏡頭“雨滴打在葉子上、自由擺尾的魚”體會生命本身的魅力，從自然風景中發現它們所隱喻的生命的意義、塵世的美好。自然和日常的細節都構成人的精神能量�！稓w來》中窺出人的尊嚴和韌性，《生死場》對著的人類的愚昧，《陳希我》認識到的人的黑暗和痛楚，《推拿》 提醒我們關注人如何理解人……她帶領我們欣賞生命和人世的豐饒，同時又尖銳、刺痛、清醒，不斷地提醒我們：人，活在這個世界，應該有所相信、有所熱愛、有所敬畏。

　　不斷質疑、發問也是《美意》的一個顯著特點�！侗瘧懼魂P“生”與“旦”？》在對讀的視野中批評田曉菲對《金瓶梅》慈悲精神的過度闡釋，對《對話啟蒙時代》“話語”暴力的質疑，《蕭軍朋友圈對蕭紅的“殘忍”補刀》對《黃金時代》連環的詰問……《美意》逼著我們去思考，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追問，深度思考，穿透現象抵達本質。同時，這些質疑的底色是一個文人的悲憫情懷�！毒鸵驗槲覀冇杏洃洝钒压P觸伸至“同樣歸來卻沒有完整家庭生活的人們”、“不能如陸焉識一樣如期歸來的人們”，關心大多數人，進而思考災后重建。這些質疑是包含體溫的，我想到了《十二公民》的主題，合理的懷疑在一個社會里有巨大的保護價值。

　　《美意》 中不乏犀利與機鋒的批評，作者坦率地指出一些作品的大打折扣。坦陳己見而有穿透力，不諂媚、不茍且，我們看到一個批評家的品質：對獨立思考和自由寫作的信仰，充滿力量的保持自我，在獨立行走中確認自己和世界的聯系。

　　《生死場》《1937年的留聲機》《歸來》……不斷地回溯、復現，個人的抉擇如何與時代發生著關聯，個人的抉擇對時代有著怎樣的意義，時代對個人又產生著什么樣的影響———個人是時代進程的一部分，時代與個人的關系本是那么近。作者不斷地強調我們個人與民族、個人與時代的關系。對于書中提及的電影、文學作品以及茅盾文學獎中提及的新銳作家等，張莉無一不抱以美好的希望與期許，這份文學的理想，既是對作家、導演的，同時也是對于時代的。很多希望，幾多期待，霧霾中依然保持著對藍天的向往。不是撓癢癢，而是能夠靜下來，思考、質疑、逼問、追問，給我們時代一次深度的精神推拿。

　　這份對時代的思索和對理想的期待之堅韌，讓我想到劉瑜《給理想一點時間》中的一段表述：

　　歷史也許會以進兩步、退一步的方式螺旋式前進，某代人可能會在那倒退的一步中度過倒霉的一生，但我相信在所有的專制者中，時間是最專制的那一個。很多時候，人類一不小心誤會了自己，把自己想象得太過聰明，或者不夠聰明，而時間總是不徐不疾地將誤會澄清。

　　書中作者引用梵高“即使我不成功，我仍然要繼續我所從事的工作，好作品不一定一下子就被人承認”，與劉瑜之言頗相通。有理想主義，有現實關切，以及對某種責任的自我承擔。我們不妨給自己一點時間，給作家們一點時間，給時代一點時間，當然也是給理想一點時間。

　　有碾子有芝麻才可以有芬芳。張莉的《美意》 用思想的碾子找到了自己的芝麻———她所評的書、電影、話劇、音樂，都散發出誘人的芬芳，還有余香呢！卡夫卡曾說：“一本書必須是一把能劈開我們心中冰封的大海的斧子�！睆埨虻摹睹酪狻繁闶且槐具@樣的書。喚起我們對生命的感受、內心油然而起的尊重。

　　(《來自陌生人的美意》張莉/著，當代中國出版社2016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