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發現善良和快樂——淺談李迪的小說《警官王快樂》(李建軍)

警官王快樂

　　李迪的小說與當下寫作的風格，關照生活的角度，完全不一樣。我們從現實生活到文學敘事，都有一種緊張的、充滿恨意的、非常幽暗的性質，缺乏一種平靜、寬容、熱情的態度�，F在國人內心的不平、仇恨和惡意太多，不平和，不正常，心理上有嚴重的時代性精神疾患。李迪的小說不同于這種寫作的沉悶、陰冷、嗜暴、戀污的敘事傾向。

　　如果一個時代的生活是非常健康的，那么，它一定是含著鎮定而樂觀的心態，一定是含著對生活的喜感和幽默的態度，每個人的個性和對生活的看法能夠自由而正常地表達出來。我評價一個時代文學精神健康的標準和尺度，就看它會不會笑，有沒有幽默感，有沒有智慧，有沒有包容度。我們缺乏這種東西。李迪的小說《警官王快樂》在這點上應該是一個巨大的突破，他在生活中發現笑聲，發現幽默，最重要的是體現了作者和作品中的人物對待生活的健康與快樂，智慧的態度、寬大而從容的態度。這其實是一種善。

　　正常的寫作是需要成熟而健全的面對生活的態度，充滿善意的幽默，同時又含著內在的鋒芒和力量。沒有善意的幽默，就會流于刻��；沒有鋒芒的幽默，則缺乏力量。在李迪的敘述里面，他似乎自覺地尋求這種平和。先說善意，比如說在小說中，我們處處可以看到對生活的善意、他人的善意，甚至對小動物的善意。其中有一篇《天使》 ，寫的是鴿子，一只流浪的鴿子生了病，王快樂給它治好了病，最后鴿子飛走的時候在空中盤旋不去，非常感人。王快樂對生活，對生命，對一切，都表現出一種善意，這個很難得。

　　我們現在普遍缺乏善良而健全的生活態度。這個時代是心上有病。到處充滿日常的生活沖突，包括很細小的沖突，幾乎是無事的沖突。正如魯迅說果戈理的作品寫的是無事的悲劇，生活中細小得不能再細小的事情，都會引發悲劇。我有時看到視頻里有警察打普通老百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下手之狠，讓人特別震驚。而王快樂不是這樣。他不是用簡單粗暴的手段處理沖突和矛盾，而是用智慧的方式化解，創造一種和諧的生活狀態。

　　李迪總是從細節上去寫，而不是大而化之地去寫。為什么大家都聽王快樂的，一是他的細節、言語、表情都顯得與人為善，和風細雨，讓人感覺可親可信，因而大家愿意接受他的建議和處理。這里有個細節，一個農民工在院子里晾了被子，天突然下雨的時候他趕回來收被子，結果一看，早被王快樂收到警務室里去了。這個善舉很細小，但是一切偉大的情懷都從細小中體現。后來，這個農民工與交警發生沖突，王快樂一去，農民工就聽他的勸，化解了矛盾。

　　李迪這部小說的貢獻，就是塑造了王快樂這樣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在性格上、精神上、情感生活上的特點，首先是樂觀。他對生活上充滿滿足、幸福、美好的感覺�，F在中國人大體上不會笑，電梯上要是有兩三個人，彼此很難笑臉相對，都很緊張。但是，像《警官王快樂》這本書的封面所畫的王快樂一樣，他永遠是笑。王快樂慷慨、耐煩、心細，而且機智。在沖突情境里，要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笨人是不行的。正因為機智，王快樂才顯得很可愛，我們不煩他。有時候作家很容易把一個善人寫成偽人，很假，讓人感覺很煩、很討厭。王快樂不是這樣。他的機智甚至帶著狡黠，讓人感到真實又可愛。書里有一篇《巧嘴》 ：一位老太太被農民工撞了，她還是個教授，都88歲了，手上的鐲子摔碎了，王快樂巧舌如簧告訴她怎么包金包銀，在說說笑笑中把矛盾解決了。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王快樂確實是非常聰明、善于表達的人，有時候甚至很調皮。 《你是外星人嗎》中的小偷，偷了200萬，是很嚇人的一筆錢。被偷的張局長卻只承認他家丟了10萬，那190萬怎么辦？后來，王快樂寫了一個坦白書，說是我貪污了這190萬。這是很調皮的一面。

　　一個充滿幽默感的、喜劇性的作品里面，一定要有兩種因素平衡。一方面就是我前面表述過的，主人公王快樂的這種寬容、平和、歡樂、笑聲、善意，顯示包容生活的一面。但是生活中也有另一面，有齷齪、殘缺、畸形，這就需要作家批判、諷刺的眼光。李迪在作品中有意識地寫到了這方面。比如，《你是外星人嗎》 《救急》和《十分感動，然后拒絕》 ，就是把當下嚴重的權力腐敗和普遍的人對人的冷漠揭露了出來。在《十分感動，然后拒絕》中，下崗工人何榮的家里特別困難，他病重了，王快樂去找他原來工作的工廠和街道辦事處，請求他們幫助，但是都被貌似合理的花言巧語拒絕了。后來，這個工人死了，家里窮得都沒錢辦后事。這篇小說深刻地反映了中國人當下的公德心、憐憫心的匱乏，所以這種文字也還是蠻尖銳的。只可惜有點少。李迪有這樣的意識，但是平衡把握得還不是太好。

　　從語言上看，李迪的語言確實很成熟，不冗雜，不啰嗦，非常清通，干凈利落，短小精悍。這是不容易的。

　　從小說性來看，李迪作品中的每一篇，一進入就有沖突情境，就有情節進展的推動力，因此讀起來很有小說的味道。小說敘事的節奏，他把握得非常好，可圈可點的地方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