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會林(速寫) 蔡華偉繪人到八十,黃會林還是沒能歇下來。每次見面,她不是在緊鑼密鼓地策劃事項,就是剛風塵仆仆地打遠方而來。外套一脫,呷一口水,甫一落座,便侃侃而談。一頭鶴發下,掩不住的滿面榮光——80多歲的黃會林,時常讓“80后”的青年人也自嘆不如。
“她是那種永遠不會固步自封和自我設限的人,即使在懸崖邊上,她都會往前再探一步!痹浀牡茏、如今身為博導的田卉群,這樣評價她的“老院長”黃會林。
與杏壇相守的一個甲子,她是出了名的“嚴師”。不僅治學從嚴、管教從嚴,也嚴于律己。與她交談,能感受到她言語間的一絲不茍。認真——這是她如今依然活躍在講臺和學術界的一大標簽。這些年,她又開始跟中國文化的國際傳播“死磕”。大名鼎鼎的“第三極”文化就源自她的鼓與呼。
很少有人知道,這股子不趴下不服輸的精神頭兒,卻是源自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兵”。1950年,年方二八的黃會林初中尚未畢業,就在“保家衛國”口號的感召下跨過鴨綠江,由學生一躍而為戰士。憶崢嶸歲月,朝鮮戰場的記憶粗糲而鮮活。她曾經與戰友連夜行軍,躲避遮天蔽日的轟炸機。無數的堅守和犧牲,無數的生死暌違,也徹底擊穿了黃會林內心那道恐懼的窄門!皬哪菚r起,我就覺得我的生命不只是自己的,也屬于無數犧牲的戰友,此生唯有以全副力量,去實現他們未竟的遺志!秉S會林說。
其實,幼時的黃會林本是在書香門第中熏染大的。她的祖輩原是前朝高官,父親又是文化界的名流,自打1934年在天津出生,讀書、習字、描紅便是她的日常功課。只是民國之際,內憂外患,民不聊生。動蕩不安的環境,讓幼小的會林更添一份堅強。像巴金小說《家》中的覺慧一樣,她希望憑自己的力量,謀求人生的自立。前線歸來的黃會林成為工農兵之一分子,夙愿終至得償。而此時,一道新生的大門也開始向她敞開。
“上世紀50年代的師大可謂大師云集,中文系的‘八大金剛’在業內都是赫赫有名的!秉S會林所謂的“八大金剛”,是指當時以系主任黃藥眠為首的鐘敬文、劉盼遂、李長之、譚丕謨、陸宗達、蕭璋、俞敏等學問大家;貒,黃會林選擇考入北京師范大學,偃武修文,深造讀書。數十年光陰荏苒,黃會林由為學而為師,也同這些學界耆宿建立了亦師亦友的關系。而在由文學向電影擺渡的中途,一位老戲劇家對她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這個人便是夏衍。在“文革”期間,黃會林和丈夫創作了頌揚“走資派”陳毅的戲曲劇本《梅嶺記》!八娜藥汀钡古_后,文藝界同仁敦促將其改為電影劇本。然而在當時談何容易。關鍵時刻,文藝界的前輩站了出來,夏衍正是其中之一。這位戲劇名家不僅親自修改定稿,還為她后來創作的《故都春曉》《彭德懷在西線》一一把關,萍水相逢的仗義背后,不僅有特殊年代的人情冷暖,更有“以文會友”的慨然大度。
“夏公是在眼睛幾乎失明的情況下看完劇本的!被貞洰斈昱c夏衍的交往,黃會林至今感念。她形容這及時的匡助,猶如“極其寶貴的一線光明”,讓她“在攀援中看到了希望”。
有了幾部劇作的鋪墊,黃會林信心倍增。邁入新時期后,萬象更新,她也同這個年輕的共和國一樣,懷抱滿腔熱血。1986年1月,她將課堂里的戲劇改革轉向劇場,率領百余血氣方剛的學生,成立了后來被譽為高校戲劇“第一面旗幟”的北國劇社,當年便以黑馬之姿,亮相莎士比亞國際戲劇節,一鳴驚人。戲劇泰斗曹禺親自題詞“大道本無我,青春長與君”相贈。
進入上世紀90年代,臨近退休的黃會林仍未止步。她臨危受命,入主當時仍“一窮二白”的北師大藝術系,以驚人的魄力開疆拓土。20多年蜚聲業界的“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正是在那時由她一手打造。
“她到現在還保持著當年抗美援朝小女兵的意氣風發,一直在路上,不改如初!闭勂鹱约旱氖跇I恩師,已是知名文化學者的于丹,仍感“仰之彌高”。
這些年,黃會林沉下心來,開始轉向宏大的學術理論建構。時移境遷,她蘊藏于內心的能量非但不見有些微衰頹,反而是與日俱增,越來越光彩四溢。80年光陰如梭,于許多人大概是“荏苒歲月頹,此心稍已去”,但對于黃會林而言,這臺澎湃激揚的大戲,情思未減,初心依舊,那一雙眸子里迸射出的光芒,似乎仍述說著正當好的“青春”。
人物資料:
黃會林,1934年出生,江西吉安人,中共黨員。16歲時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渡過鴨綠江抗美援朝。1954年被保送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學習,畢業后留校任教。58歲時受任創立北京師范大學藝術系,后創辦大學生電影節。著有《夏衍年表》《曹禺戲劇結構與人物塑造》《故都春曉》等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