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長篇小說《狼蒼穹》后,想起哈薩克族有一種向獵人索要獵物的習俗(哈薩克語稱“斯熱阿勒合”,意為認識后就是最好的)。第一次聽到這個習俗時,說的是人們在路上碰到打獵歸來的獵人,雖然彼此陌生,但人們會向獵人索要獵物。在他們看來,獵物屬于草原上的每一個人,獵人是代表大家前去領取的,可盡管索要。獵人不會拒絕陌生人的索要,會很大方地將獵物贈予對方。多少年來,獵人們自覺遵守這一習俗,并堅信給陌生人贈予獵物,會得到神的保佑,因為陌生代表意想不到的福祉。
第二次聽到這個習俗時,了解到更具體的細節。獵人在打獵返回時,會在馬鞍上畫上線,并將獵物掛在畫線處,表明此獵物是可以贈予的,陌生人可盡管索要。獵人對陌生人慷慨贈予,仍然是對福祉的期待。
兩次聽說的習俗大相徑庭, 均為陌生人索要和獵人贈予。但這個習俗的寶貴之處,卻在人們做這件事的背后,獵人和陌生人的贈予和索要,并非只是簡單的付出或得到,而是人對神的期待。這就讓我們相信,只要一方天地豐富,人心便必然自足;只要人心自足,便必然能夠向神。
于是便覺得這部小說與索要獵物的習俗極其相似,甚至因為同在新疆,二者更應有對應關系。在寫作過程中,我寫下這樣一段話:清晨出發,傍晚歸來。勇敢的獵人,你走過了兩千座山和五百條河流,見過了三百只狼和五十只狐貍。如果你要給人們講故事,就請你講狼的故事,因為狼的故事最好聽。
這是否也是一種索要?
小說中的故事大多是聽來的,所以我的寫作是向新疆索要“獵物”。我在新疆生活二十余載,聽過很多狼故事,每次傾聽猶如得到天賜,更猶如面對一個滿載而歸的獵人,讓我忍不住想索要自己喜歡的東西。相對新疆,我是一個幸福的索要者,發生在高山、牧場、雪山和森林地帶的狼故事,以及狼身上附帶的生靈脈息,到了動筆寫作時,猶如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讓我覺得作為索要者是多么幸福。
書中的狼故事,被我虛構進了村莊和牧場。我堅信民間力量最為強大,牧民們先于我的寫作將這些故事口頭傳播,使之成為新疆最好聽的狼故事,而我只是做了一個有心人,將這些狼故事用小說方式寫了下來。寫完后,便覺得自己既是幸福的素要者,也是慷慨的贈予者。
現在,我將這部小說視為獵人回歸時的“獵物”,亦可向他者贈予,惟希望有更多的人成為幸運獲得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