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美國文學：種族，還是種族問題(郭英劍)

托尼·莫里森《上帝幫助孩子》、亞當·約翰遜《幸運微笑》、科茨《在我與世界之間》、羅賓·考斯特·路易斯《黑色維納斯之旅》、尼爾·舒斯特曼《挑戰者深淵》

　　要想梳理美國文學在一年中的成就與演變，無疑極其困難。僅以數量為例，2015年美國圖書獎申報的作品就超過了1400部，遑論其他了。但一滴水里見陽光，選取富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或許能夠窺斑見豹，看到美國文學的一個側面。

　　為此，本文把目光投向美國當代作家的杰出代表托尼·莫里森在2015年的新作和2015年全國圖書獎的獲獎作品，試圖從中尋找美國當代文學在這一年中的走向與特征。

　　本文所說的文學，包括了小說、戲劇、詩歌、兒童文學、傳記文學等，所評述的作品均為2015年出版。對于標有2015年之名的文學大獎，因為獲獎作品均為2014年出版，就不將其納入評述的范圍之內。至于時間延后的2015年的獲獎作品，留到以后再加以評述。

　　托尼·莫里森：向當代轉向

　　如果不把擁有雙重國籍的沃爾科特計算在內，那么，莫里森就是迄今惟一尚在的美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里森寶刀不老，繼2012年出版長篇小說《家園》之后，又于2015年推出了長篇小說《上帝幫助孩子》。

　　這部最初被作者命名為《孩子們的憤怒》的作品是莫里森的第11部小說。說到莫里森的作品，我們大概都會想到歷史上的人物與故事。然而，這部作品 卻是在講當代。這是一個因皮膚黝黑而深受父母嫌棄并遭到虐待的女孩兒的故事。這位全名叫盧拉·安·布萊德威爾、自稱“布萊德”(英文Bride，也是“新 娘”的意思)的女孩兒，身材高挑、長相出眾、氣質優雅。她的愛好是只穿白色服裝，因為這最能襯托她的美麗。因其皮膚不同，布萊德的母親特別厭惡她。這種愛 的缺失是布萊德童年記憶中灰暗的一章，也為其成年生活帶來深深的困惑。小說中，布萊德的母親終其一生證明：父母如何對待孩子至關重要，因為他們永遠難忘。

　　這部作品在出版后評論不一。有人認為，作品藝術水平很高；也有人與其《最藍的眼睛》相比，認為對人物的形象挖掘不深，概念大于形象。但無論如 何，這部作品有兩大特點值得關注：首先，這是莫里森第一部描寫當代的作品，這與她之前的創作有大不同；其次，作者將著力點放在種族問題以及種族歧視，深刻 反映了作者對美國當代社會種族問題依舊嚴重的深切關懷與深深的憂慮。

　　莫里森直接描寫21世紀的今天，無疑標志著其寫作的一種轉向。這也讓我們對莫里森寫作當代人物故事有了更多的期待。

　　2015年美國國家圖書獎

　　2015年11月18日，美國第66屆全國圖書獎獲獎名單揭曉。在推薦作品中，虛構類作品419部，非虛構類494部，詩歌221部，兒童文學 294部。從這些作品中，按照“虛構類”、“非虛構類”、“詩歌類”和“兒童文學類”首先評選出長名單作品，每個類別20部；然后再推出入圍作品，每個類 別各5部；最終，產生了每個類別的獲獎名單。

　　虛構類入圍作品是：亞當·約翰遜(Adam Johnson)的《幸運微笑》(Fortune Smiles: Stories)、凱倫·班德爾(Karen E. Bender)的《返款》(Refund: Stories)、安吉拉·弗拉諾伊(Angela Flournoy)的《特納的房間》(The Turner House)、勞倫·格拉芙(Lauren Groff)的《命運與騷動》(Fates and Furies)、哈雅·楊娜吉哈拉(Haya Yanagihara)的《小生活》(A Little Life)。最終，約翰遜的《幸運微笑》拔得頭籌。

　　亞當·約翰遜是美國當代最富爭議、最有創造力、也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文學批評界已經把他同馮內古特、米歇爾以及桑德斯相提并論。2013 年，他曾經因小說《孤兒院院長之子》獲普利策小說獎。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部短篇小說集《購物中心》和一部長篇小說《像我們這樣的寄生蟲》。

　　《幸運微笑》是一部短篇小說集，共計有6個短篇�！靶疫\微笑”是一個可控的朝鮮彩票游戲的名稱。但在6個故事中，幸運未降臨到任何人的身上，也難以見到笑臉。愛的傷逝、自然災害、技術至上以及政治如何影響個人是小說集的主題。

　　在寫作《孤兒院院長之子》前，約翰遜曾經花了6年時間研究朝鮮，該小說的故事就發生在朝鮮。在《幸運微笑》這個短篇中，約翰遜又一次將筆觸伸向 了朝鮮，描述了兩位來自平壤的叛逃者如何在首爾適應新生活，而其中一位難以忘懷他留在國內的深愛的女人�！缎疫\微笑》可以說是一篇如何看待世界的新小說， 首爾被描繪成美國的未來，技術已經深入并改變著人們的文化。

　　評論界認為該小說具有精妙的超現實性，附帶黑色喜劇效果。約翰遜讓讀者聽到了不常聽到的聲音，看到了不常見的視角。

　　美國國家圖書獎非虛構類入圍作品分別為：科茨(Ta-Nehisi Coates)的《在我與世界之間》(Between the World and Me)、薩利·曼(Sally Mann)的《堅持》(Hold Still)、蒙哥馬利(Sy Montgomery)的《章魚的靈魂》(The Soul of an Octopus)、卡拉·鮑威爾(Carla Power)的《假如海洋是墨汁》(If the Oceans Were Ink: An Unlikely Friendship and a Journey to the Heart of the Quran)、翠絲·史密斯(Tracy K. Smith)的《平凡的亮光》(Ordinary Light)。最后贏得大獎的是科茨的《在我與世界之間》。

　　科茨是一位黑人作家、記者，現任職《大西洋》月刊，主要撰寫有關文化、社會與政治方面的文章，特別關注非裔美國人的問題。

　　《在我與世界之間》于2015年7月出版后，在美國引起很大反響。評論界認為，這是科茨2008年所出版的個人傳記《美麗的掙扎：一位父親，兩個兒子，和一段無望的成人之路》的續集。

　　科茨說，《在我與世界之間》的緣起之一，是他的大學同學被警察誤殺事件。因此，作品的主題就是非裔美國人的生命遭到了怎樣的傷害、身體受到了怎 樣的束縛、當年的奴隸制如何演化成今天的暴力，以及不同形式的帶有制度性的種族歧視現象。顯然，作品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在結構上，都受到美國著名民權運動 領袖鮑德溫寫于1963年的《下一次將是烈火》的影響和啟發。就思想觀點來說，兩人都認為美國在種族平等的問題上并沒有大的改進，也沒有要改變的跡象。就 寫作結構來說，鮑德溫的作品其中一篇是寫給侄子的信，而科茨的作品則是寫給14歲兒子的信。

　　這部書信體的作品重點論述了在美國身為一個黑人的復雜感受、象征意義以及現實困境。他概述了美國暴力對待黑人的歷史，談到了黑人青年與警察的沖 突�？拼囊宰约呵嗄陼r期在巴爾的摩的親身經歷，說到作為黑人青年最擔心的就是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作品的基調是黯淡的，且對未來毫無信心�？拼纳踔翢o法認同 馬丁·路德·金對于未來的信心和樂觀。在他看來，白人至上的現實依舊存在，現實的制度沒有改變，因此，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對未來抱有樂觀的信心。

　　莫里森高度評價了科茨，認為他填補了鮑德溫之后在知識階層所留下的空白。評論家漢密爾頓說，該書猶如一份飽含了道德危機感的情書，在其中，科茨對種族歧視做了精妙的解剖。

　　美國國家圖書獎入圍的5部詩集分別為：羅賓·考斯特·路易斯(Robin Coste Lewis)的《黑色維納斯之旅》(Voyage of the Sable Venus)、羅斯·蓋伊(Ross Gay)的《不加掩飾的感激名錄》(Catalog of Unabashed Gratitude)、特倫斯·哈耶斯(Terrance Hayes)的《怎樣被描繪》(How to Be Drawn)、艾達·里蒙(Ada Limon)的《明亮死亡之物》(Bright Dead Things)和帕特里克·菲利普斯(Patrick Phillips)的《殘破機器的挽歌》(Elegy for a Broken Machine)。最后摘取桂冠的是路易斯的《黑色維納斯之旅》。

　　《黑色維納斯之旅》是路易斯第一部詩歌集。一出版即引起轟動，被認為是穿越時空，通過對黑人女性形象的沉思，帶給人們一種勇敢堅定而又富有穿透 力的新的聲音。評論界認為，該詩集是對種族復雜性的一曲美的頌歌。詩集的題目《黑色維納斯之旅》，取材于18世紀畫家斯托塔德一幅臭名昭著的作品，名為 《黑色維納斯從安哥拉到西印度的旅行》。這幅作品其實就是一幅奴隸貿易的宣傳畫：一位非洲女性(也即黑色的維納斯)站在殼中，周圍是小天使，被海豚拖著走 向美洲。在她的左側是手拿英國國旗的海神特里同，眼盯著非洲女性，仿佛在引領著這次跨越大洋的航程。

　　路易斯的詩歌集像是一幅三聯畫。起首和結尾部分是以抒情詩探討自我建構中的角色欲望與種族游戲。而中間部分則是與詩集同題的詩，完全是由自古至 今的藝術作品的名稱所組成的敘事詩，這些名稱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評論了西方藝術中的黑人女性形象。通過這樣的形式，路易斯提出了這樣一些問題：就歷史而言， 黑人女性形象的觀念，真正起源于何時——到底是500年前，還是5000年前，抑或更早？在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古代故事中，藝術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路易斯無疑深愛著黑人文化，也發現了它的美與魅力。但作為一位文化批評家，當她對自身的文化加以探索的時候，也對種族與欲望之間的細微差別以及 他人是如何定義黑人(包括她自己)的保有一種警覺意識。由此，詩人不僅進入了黑人的歷史，更進入了整個人類的歷史，充滿了真理與探險的人類歷史。

　　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的5部兒童文學作品分別為：尼爾·舒斯特曼(Neal Shusterman)的《挑戰者深淵》(Challenger Deep)、艾力·本杰明(Ali Benjamin)的《水母的傳說》(The Thing about Jellyfish)、勞拉·魯比(Laura Ruby)的《骨隙》(Bone Gap)、史蒂夫·辛金(Steve Sheinkin)的《危險之極：丹尼爾·埃爾斯伯格與越南戰爭秘史》(Most Dangerous: Daniel Ellsberg and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Vietnam War)與諾艾爾·斯蒂文森(Noelle Stevenson)的《倪莫娜》(Nimona)。最終勝出的是舒斯特曼的《挑戰者深淵》

　　舒斯特曼是一位黑人兒童文學作家，曾獲得2008年加州青年讀者金獎。主要作品包括小說《無名之地的陰暗面》《影子俱樂部》《爸爸做了什么》《松開》等。

　　所謂“挑戰者深淵”，是指太平洋馬里亞納海溝的最深處�！短魬鹫呱顪Y》中的中學生波什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他所身處的真實家庭生活，在那 里他有家人、有朋友，還要去上中學。而另一個，則是他身為一個海盜船船員的航行生活，他們要去探索海洋最深處。在現實生活中，他莫名的有一種偏執與妄想， 認為人們試圖要殺死他。而在旅行之中，他同樣有一種妄想，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與能言善辯的船長周旋。舒斯特曼是基于自己兒子心理疾病的親身經歷，寫出了這樣 一部探討兒童心理健康的作品。其中的插圖就是由作者的兒子布蘭頓在病重期間所畫。應該說，《挑戰者深淵》是一部愛的故事，很動人。作者試圖通過波什的故 事，通過兒童的視角，來引發廣大讀者去關注青少年的心理疾病。

　　少數族裔，及其種族問題

　　上述作家作品大致反映出如下一些特點。

　　首先，非裔作家成為當代美國文壇主力軍。如果非裔美國人仍然被稱之為少數族裔，那么，以黑人為代表的少數族裔作家凸顯了他們強大的創作能量，展 現了豐富多彩的文學作品，也顯示了他們在文壇的牢固地位。既為黑人又為女性的莫里森，無疑是當代美國文壇的巨匠，其在當代文學中的旗幟作用自不用贅述，而 在美國圖書獎的4個獲獎者中，非裔美國人就占了3個。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非裔作家在美國文壇中的格局。

　　其次，女性作家增多，且表現突出。女性作家日漸增多，作品越來越具有影響力，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以美國國家圖書獎為例，在入圍的20人之 中，女性作家占據了13位。而在虛構類與非虛構類作品中，女性更是4∶1的優勢壓倒男性。相較2014年，男女作家比例大體相當的11∶9，女性作家的比 例上升很快。

　　再次，新人不甘示弱，后來居上。還以美國國家圖書獎為例，過去，能夠進入長名單和入圍名單者，大都是讀者熟悉、也是入圍作家們彼此熟悉的作家，因為很多人都多次進入這兩個名單。但在2015年進入入圍名單的20人當中，除了兩人外，其余都未曾進入過入圍名單。

　　最后，種族問題，依舊是美國當代作家倍加關注的重大社會問題，也是不斷被重復的文學主題。種族問題進入眾多作家的作品并非偶然。據 CNN2015年11月25日的統計報道，當美國人被問到“種族歧視是否在上升”時，49%的人認為“這是個大問題”(比20年前的1995年，提高了8 個百分點)，33%的人認為“這是個問題”，9%的人認為“這是個小問題”，而僅只有7%的人認為“這根本不是問題”，還有2%的人不置可否。由此統計， 高達91%的美國人至少認為，種族歧視是的確存在的，而且在大部分人看來還十分嚴重。而且，在調查中，黑人認為“這是個大問題”者達到66%，而白人則為 43%。從這一數據來看，非裔美國作家專注于種族歧視問題，實際上反映了他們對自己族群所面臨的重大社會問題的嚴重關切。

　　雖然說，種族與種族歧視問題一直是美國作家關注的焦點，也是批評家和讀者談論的熱點，但2015年的創作反映出與以往不同的特點，那就是直面當代社會問題、直接批判社會現實。這或許是本年度美國文學值得引起關注的文學現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