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航天人的典型形象推向社會(胡平)

——評長篇小說《第四級火箭》

　　火箭多為三級，趙雁的《第四級火箭》寫的是“第四級”，即眾手托舉火箭的人們。翻書得知，作者所寫，確是我國東風發射基地幾代人的奮斗史，我們也就能大致想象出作品的基本內容：自力更生、艱苦奮斗、試驗、發射、失敗、再發射，直至成功和更輝煌的成功。

　　實際上，將太空探索歷程書寫詳盡，更多為報告文學的職責(趙雁創作過系列航天報告文學作品)，用來結構小說，只能使小說大為減色，因為小說是用來寫人的。有過不少作者，在處理類似題材時犯迷糊，從一開始就轉了向，寫出作品事倍功半，而趙雁的清醒，說明她對小說文學性的理解已相當成熟。趙雁從小生長在航天基地，對我國航天事業充滿自豪，“謹將此部小說敬恭桑梓，給為中國航天事業奮斗終身的父輩們”，可是寫時對“事業”的渲染又如此克制，不能不使人感到敬意。作為小說家，趙雁也日臻成熟了。

　　當然，這部作品仍然是寫照航天世界的，重在寫航天人是一些什么樣的人，有過一些什么樣的經歷，這比單純寫建設與科研事件復雜十倍。它寫出了這些人的精神風貌、日常生活、喜怒哀樂、性格命運，他們做出了不平凡的業績，又像平凡人那么普通，容易喚起普通人的同情與共鳴。作者通過幾十萬文字，成功地使人們了解和喜愛上了那些居住在遙遠地方的航天人。

　　《第四級火箭》主要刻畫了兩個人物及其家庭成員。軍人葛校言和妻子許子烈，他們性格皆很鮮明，給人留下揮之不去的印象。葛校言當年是放牛娃出身的戰斗英雄，隨部隊從朝鮮戰場直接調往西北建設航天基地，許子烈則是出身小商人之家的江南女子，由“騙婚”歪打正著地跟了葛校言。兩人不僅性格不合，家庭背景也相去甚遠，打了一輩子架，可是都為航天立下功勛，將四個子女撫養成長，培育了航天城的接班人。許子烈病逝時，葛校言則對妻子流露出深切的感傷和愧疚。顯然，從個體生命價值看，這個家庭的組成是不夠理想和幸福的，但關于它的故事能夠深深打動人心，更在于它強烈地凸顯了歷史的真實與時代的沖突。葛校言與許子烈的結合，本身便是那個時代的產物。以后，許子烈因出身問題無法入黨，葛校言受到牽連；當許子烈有機會參軍時，葛校言又不愿為家屬出面說話；為了讓兒子葛東風參軍，許子烈斬斷了他的戀情；女兒葛櫻莓雖然順利入伍，但許子烈的干涉使她改為嫁給老上級的兒子；葛校言拒絕給未來的女婿謀求位置，使女兒葛蔬蕉與徐海鵬分手，她與何逸帆走到一起，則成為載人航天的功臣；孫子哈達一直抱怨父親的軟弱，后在葛東風幫助下當了兵，闖禍后才理解了父愛，終成為一名航天科技工作者——應該說，葛校言、許子烈這一代人，在政治的沖擊下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他們的內心創傷影響了后代的生存面貌；后代長大后，又相繼面對基地青年人共同面臨的人生選擇。這個家庭成員們的生活道路并不平坦，充滿艱難坎坷，不盡如人意，但回顧起來，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為祖國的航天事業做出了貢獻，在個人的社會價值上實現了最大化，這正是西部航天人充滿反差的典型經歷。自然，不能說西部航天城的每個家庭都是如此，而這個家庭的經歷，肯定會喚起無數西部航天人的集體記憶，使他們受到一種莫名的震撼與感動。只有文學作品，才能保存和重現人類最復雜的感情形式，所以，優秀的作家，總是受人尊敬的。在創造了奇跡的西部基地，生活過數十萬有功之臣，他們能一次次將火箭推進太空，但其中也許只有一兩個人能將他們的典型形象推向社會。

　　趙雁是“70后”作家，她在此作中處理的歷史場景，很大部分屬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疾烊珪�，她對每一個歷史性細節的描寫，幾乎都是真切的，經得起過來人的審視。如工廠里胡師傅對許子烈的默默追求，基地上許子烈刻意的穿著，葛校言泄憤剪衣物的行為，小組政治學習的氛圍，戰備疏散的安排……都不折不扣來自那個時代。從這些不俗的細節里，透視出作者在追尋和還原歷史上下到的功夫。這情形使人聯想王蒙《這邊風景》�！哆@邊風景》是書作者寫于上世紀中葉的作品，能于21世紀獲獎的一個原因，是小說所紀錄的中國60年代的社會風貌，包括人的精神狀態、價值取向、言語樣式等，具有毋庸置疑的難以重復的真實感，而《第四級火箭》也具有相似的品格。相比王蒙，趙雁在歷史體驗上需要做出格外的努力，不過她的努力是頗有成效的，尤為令人欣慰。在文學領域的歷史描述上，永遠要更多依賴后輩作家，他們的前史追述與表達能力，也就在一定程度上預示著整個文學的前景。

　　《第四級火箭》在敘述和語言方式上尚可改進，不過肯定地說，趙雁是不斷向上走的，作品越寫越好，這也預示著她個人的創作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