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鄉村,過一種晴耕雨讀的生活,換一種方式來體驗人生,是作家韓少功“蓄謀”已久的行動,也是他和妻子守候多年的秘密。
韓少功夫婦晴耕雨讀的這個夢想終于變成了現實。他們選擇了汨羅的八景鄉。這是一個水庫區,有山有水,民風淳樸,交往起來沒有語言障礙。他曾下放到這一帶生活了7年,對此地的歷史文化有一定的了解。當地政府對這位老知青再次前來“插隊”十分歡迎。2000年5月,他和妻子遷入了汨羅市八景鄉,成為這里的一個兼職新農戶。
當地的農民和學校里的老師,對這位從大城市里遷來的鄰居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特別是當聽說他還是一個著名作家的時候。陸陸續續,有一些人走進院子里來參觀,他們很快就發現里面的情況與他們的想象并不相符。這家人穿的是他們早已遺棄的布鞋,甚至舊式的軍用膠鞋;菜地里施的不是化肥,而是豬糞和人糞;揭開鍋蓋,里面竟然是稀粥和咸菜,生活水平相當一般。最讓他們想象不到的,是客廳里的木頭沙發和飯廳里的桌椅,全是用當地最尋常的梓木做成的,除了需要對接的部位,其他連樹皮都沒有刨去,人坐在沙發上就跟猴子蹲在樹丫上一樣。他們覺得這家人許多地方甚至比農民還要農民一些。
早上6點鐘,韓家人就在雞啼鳥鳴的交響中醒來。地里的活不太緊,上午就可以解決,下午的時間看書寫作。如果天氣允許,5點鐘他們就跳進水庫,在蕩漾著炫目晚霞的水中舒展四肢盡情劃動,發出動物一樣咿咿啊啊地叫聲。韓少功是個泅水的好手,游泳是他畢生最喜愛的運動,不管心里有什么事情,只要跳到水里就成了《莊子》寓言中快樂的魚。晚上10點半,準時入睡。
接待來訪者是韓家日常生活的一項內容。不時有人來串門拉家常,蹲在梓木沙發上,喝一口綠茶,點一根煙,便煙霧繚繞信馬由韁地聊開了。聊這地方過去發生的事情,聊田間地頭的農活,聊家庭內部和鄰里之間扯不清的事情,還有國內外的形勢變化。聊得熟了,大家來往也就隨便起來,不分彼此了。左鄰右舍家里沒有冰箱,可又有鮮肉確需存儲,以備客人光臨,就一碗碗端到韓家來,塞入韓家的冰箱寄存。有一次,韓少功忘記了這里頭情況復雜,打開冰箱,抓到肉就下刀,結果把人家的東西給做掉了。后來,韓家菜園的產權也不再明晰,有時一個后生推門進來,見瓜架下有菜瓜,擰下一個就吃起來,說味道真不錯,好甜,好脆啊。
如此來來往往,互助互動,韓少功很快就融入了八景社會,成為其中有機的分子。鄉里村里開會,商議鄉村管理事務,通常都會請韓作家參加,讓他給出出主意,謀劃謀劃。給特困戶蓋房子、讓失學少年重返課堂,乃至鄰里失和父子吵架、子女報名考大學和進城找工作這一類麻煩也會找上門來。當然,韓少功不是對所有人都能有求必應,對無理要求還得設法招架。實際上,拒絕并不一定結怨。求助者一旦理屈詞窮,倒會對主人的原則性感到佩服和敬畏,即便遭一頓訓罵,也能感受到直爽中的某種親切。
當地政府和一些機構有時候會邀韓作家去參加當地的社會活動,當“坐臺先生”。一年端午節,他應邀參加祭祀屈原大典。到了才知道主賓必須身著西裝,臨時派人從照相館借來一套給他換上。這套小號西服把他捆成了一個端午節的粽子,憋得他大汗淋漓,令身旁的臺灣詩人余光中和湖南作家譚談深感同情。他只好以苦笑解嘲:“屈原是一老外吧?不然為什么大家都穿西裝來見他?”
韓少功在八景的所作所為,給他贏得了一個特殊的稱謂:韓爹。一次,我們前往八景峒,車過八景水庫大壩的時候,正好逢上一幫人在卸石頭,他們對我們的到來視而不見。就在我們為天黑前能否到達韓家犯愁的時候,來了一個干部模樣的人,他神情肅穆地問我們要去哪里。得知我們的意圖之后,他胳膊往天上一甩,把那幫人訓斥一通:還不趕快讓路,你們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嗎?他們是來看韓爹的!沒有兩三分鐘,一條路就騰了出來。
韓少功被稱為“尋根文學”的代表;睾相l村“隱居”,他說,是希望多接觸一些文人圈外的朋友,希望有更多的時間接近自然和底層社會,希望有一種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結合的健康生活方式,要走出文人圈,使文學創作重新找回活力!叭绻也蛔叱鑫娜巳,不擺脫那種應酬加會議再加點小玩樂、小貧嘴的生活,恐怕什么作品也寫不出!闭驗閷さ搅宋膶W之根,他才在寫出大批尋根文學作品后不斷自我超越,寫出了《馬橋詞典》《山南水北》《日夜書》那樣的力作。
(作者系海南省作協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