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是條河,淘洗掉很多的過往,也淘洗去太多的記憶,許正是經歷了這樣的淘洗,那些美麗的東西才可以如七彩的鵝卵石般安靜地鋪陳在心底,絢麗且燦爛著。
云西子 本名賈海霞,密云作協副主席。文字以散文為主,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始,陸續有文字發表在《當代家庭教育報》、《納稅人報》、《京郊日報》、《北京晚報》 等報紙雜志上,散文收入《京郊作家散文選》。曾在網絡《白鹿書院》、《漁陽風》任散文版編輯多年。出版文集《落花滿肩》、《花開半夏》。
那時桃花那時家
現在工作單位的路兩邊,除了楊柳,只偶爾點綴了幾棵連翹,間或夾雜著幾株碧桃,春來悄悄,春去無聲。每日路過都會感慨,這春居然活得如是的安靜。暮春,連翹沒謝,碧桃未歇,居然在山巒樹木間突然遇到了幾株桃花。偶爾時間有余,也會躲開排得滿滿的工作,伴著暖陽坐在桃樹下,只為嗅著那安靜的花香,只為望著那一串串開得熱鬧熙攘的粉紅花蕾,嗅著,望著,仿若看著一段段昨日的時光緩緩地流淌在枝枝干干上。
桃樹是北方極易成活的樹種。每逢春至,壩坎上、田野里,只要有一抔黃土存在著,隨意一顆被丟棄的桃核就會長成一株小苗,只要有一兩片稚嫩的葉子鉆出地面,順著細嫩的莖挖下去,帶著兩片未曾幻化成根的瓣芽栽進小園,細心地澆灌著,不用多久就會長成一棵茁壯的小樹。
小時候的家里有兩棵桃樹,一棵是久保,個大香甜,熟在五月正當時;另一棵是土生土長的毛桃,渺小酸澀,熟在暮秋的清冷里。
久保桃樹長在屋子后面,樹齡大概與我年齡相仿,小時候身體瘦小,桃樹的樹干粗細約與我的腰圍持平,遒勁的枝丫彎彎折折地努力向上攀去,一直攀到高高的房脊。三四月份,春風相邀的時候,粉嫩的桃花就著春日的驕陽,妖嬈地開放著。
一般從那個時候起,它就開始正式進入我的視線,直到掉落最后一片葉子為止。不過那時那樣子關注它,并不是因為什么浪漫情懷,也不是關心什么桃之夭夭的詞句,實在是盼望著它的果實,那香甜的大桃子,至于關注到它落盡最后一片葉子,也只是怕某個未曾留意的桃子會遺落下而被浪費了。
也不枉我的熱切關注,從蒂落到結實,從小如椒粒到大如拳缽,從暗淡青澀到色澤嫣紅,桃子在我的期盼里慢慢長大,然后就等來了嬌艷的五月。
那時的媽媽還年輕,年輕得日日都忙在田間地頭中,回來時不是大日頭的中午就是昏暗的黃昏。幼年時光絕大多數是與姥姥一起度過的。那時候,姥姥的身體還算硬朗,于是,一邊照顧著年幼的我,一邊幫集體看守著家門前的那塊麥田,掙些工分。這個工分掙得也容易也不容易,那時的糧食很緊張且是集體的財產,當然就要防止著各家散養的雞啊、羊啊占了便宜去,姥姥那時的工作就如同巡視般地在田間地頭來回走著,不時大聲吆喝著偷嘴的牲畜,真難為了姥姥那雙三寸金蓮。每到晚上,姥姥都會就了昏暗的燈光,用針細細地剝下變形的角趾上那一個個厚厚的老繭,不知哪一下用力重了,血絲會慢慢地浸出來,小小的我會傻傻地問姥姥疼嗎?姥姥總含著淚告訴我不痛。后來年齡大了,長期穿著高跟鞋,腳下也起了繭子,每每觸及的時候都會想起姥姥那含著淚的目光。
我好像算是早熟的小孩,晚上看著姥姥那出血的小腳,白天就會自覺地多跑些腿。有時也有懈怠的時候,因為心有旁騖,一直掛念著那一顆顆鮮紅的大桃子。
能爬上樹梢而不被逮到的時候一般只有中午——爸爸在城里工作不回家,媽媽忙碌著,家里真正留下的只有我和姥姥。我借口困了,不過小孩子的小心眼一般也只能騙自己,每次都是還沒來得及爬到樹上就被發現,不是被強迫回到“工作崗位”,就是屁股上留個“五指山”,偶爾得逞那么一兩次,也如同八戒偷吃人參果般,囫圇吞棗地趕緊消滅“罪證”,沒嘗出味道就已全部下肚了。不過從桃子成熟開始,媽媽每日都會在樹上挑最大最紅的摘下來,清洗干凈后拿來給大家吃。
也許因為這棵桃樹長得太高,故而兼帶了有些招蜂引蝶的功用。在香甜的桃子成熟后的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居然真的有人不怕麻煩地爬過高高的圍墻,再攀上粗粗的樹枝,偷走了許多桃子。弄得從那以后的許多個夜晚,不管有沒有風雨,我都不敢背朝著屋門口坐著,總怕回首間會遇到那“賊”亮亮的眼睛。
不過,久保桃的生長周期很短,短短幾周的熱盼之后,樹上就只余了凌亂的葉子,而我的期望也就開始轉向了毛桃的成熟期。
毛桃屬未曾嫁接的品種,未成熟之前不光口感不好,且青澀堅硬,長了一身厚厚的毛毛。對著未成熟的它,我會一下子收斂起全部貪婪的本性,耐心地等待,等著它紅透,甜香。
熟透的毛桃就如深山里的妮子,質樸且美麗。雖然仍舊個頭小小,絨毛疏淡,卻偏偏在暗綠的顏色中帶上一小片嫣紅,恰如女孩腮紅般明麗婉約。熟透的毛桃最可人處是它的味道,不像大久保香甜柔膩,而是在濃濃的酸味之中帶了微甜,卻又不同于橙子的酸,爽口而唇齒清新,味道新鮮而綿遠。許是這樣的味道本極為特殊,是故一直好好地留在了記憶里。
后來,家里正房擴建,先是砍了屋后那棵久保樹,后來蓋起廂房,又伐了那棵毛桃。于是,我那可愛的久保、毛桃,連同我那童年便一起悄悄地淹沒在時光之河里,成了琥珀。
生而活著是件幸福的事情
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以前工作很多很滿,總盼著睡到自然醒,后來有了忙碌之后的空白日子,卻又有些睡不著了。以前總想著有時間多寫些什么,現在有時間了,卻覺得頭腦里空空如也,一股子江郎才盡的味道。詩人姐姐說,該空閑一段時日了,什么都不寫,轉而去畫畫,調整下步伐,調整下心情。心下無限地羨慕,起碼她有自己明確的目標想要去實現,有自己的想法要去堅持。而我呢,一片空白。如果一定要找些事情的話,那就算幸好還有孩子和老爸可以照顧,好歹還可以過過標準的家庭主婦日子。
結婚這么多年,總是工作工作,孩子小的時候沒感覺,孩子大了以后,才發現有著很多虧欠他的地方。美國M·斯科特·派克說“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他們是生命對于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他們借助你來到這個世界,卻非因你而來”。若當真如此,即使不是因我而來,當也該在他路過的時候,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些精彩吧。
孩子放假了,改變最多的不是他,而是我。原本12點鐘休息的生物鐘,隨著他的游戲改為1點;常年不見煙火的廚房也開始了零亂的日子,鍋碗瓢盆飛了個天上地下。
愛人經常不在家吃飯,自己又是個懶人,做飯這件事,生疏而笨拙著,以至于每每與人提起都會惹來一陣驚訝,驚訝我的孩子居然還可以好好的,沒跑去醫院。
我住的小區很安靜,最直接原因是周邊既沒有商場,也沒有小攤,買個菜都成個問題,幸好單位離市場極近,幾百米的距離,下了班溜達幾步便到了。
市場形成多年,儼然成了氣候,似乎每每見到,都是人山人海的,尤其早晨,更是擁擠,好像大家不單單是為了買菜,只是為了享受這份人與人相挨著的親近感,享受那里的熱鬧。而我是最怕被擠到的,人雖然談不上秀氣,但無緣無故被碰撞一下,總會青紫上一段時日,故而,總揀人少的中午或者傍晚過去。市場經過一天的折騰已是一片狼藉,能下腳的地方少之又少,但至少人很少,還算清凈些。不會挑菜,那改為挑人吧。只在那些一臉慈祥的老人攤子上買,菜新鮮,人也感覺舒服,一次只買一餐的,反正可以天天來,就當是散步好了。每每商販閑適的聊天總會傳來耳邊:“這城里人跟咱農村就是不一樣,咱農村一買都是二斤三斤的,城里人卻一丁點兒一丁點兒的”。言下之意頗有城里人更小氣一些的意思,估計尤其是我這樣的吧,穿得干干凈凈,一買才買一小點東西,著實讓人失望了一回。其實他不知道,不是心疼買菜的錢,只是心疼那些買回去的青菜,辛苦地活了一回,如果真的盡其用了也不枉然,可怕的是吃一餐后,后一餐不知何時,放著放著就只能進垃圾筒了,那它的一生也就太可悲了,活了一回只為成垃圾!雖然結果是一樣的,但必經的路途還要讓它走上一遭才算不枉它的一世吧。
昨天,鄰居94歲的老人走了,走時臉上一片安詳,兒媳在他尚有余溫的左右手中各放了一顆麻將,老人在世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打麻將,每天都打,且記憶良好,進出賬目一絲不亂,比我這個還算年輕的“麻盲”還利索明白。生活,在他的眼里,也就變成了一只只麻將,一萬二萬,一筒二筒。在最后的日子里叮囑兒媳,記得給他帶去,免了寂寞。仍是昨天,友的微信上轉了一段羅曼·羅蘭的話:“生活中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還是昨天,我把兩件事情放在了一起?傄苍谙,這位94歲的老人該是位英雄。在他眼里,生活也許就該這樣,三五老友,能聚在一起,過著喝著茶、打著麻將的日子,明知生命的盡頭不遠,仍快樂地活著自己。
老人的生命該是那杯清水,經過了急流險灘的湍急,碰撞過,撕裂過,痛苦過,喧嘩過,然后百轉千回,安靜地棲下后,保持著那種靜水流深的澄靜之姿。悄悄地回望來路,安靜的回問心靈。過去種種,不論是珠是石,已統統被厚厚的河沙所覆蓋,沒了蹤跡,只有自己認為的快樂或者苦惱,由自己來憑斷。一切,都在自己的手中,只要活著。梭羅說:生命并沒有價值,除非你選擇并賦予它價值。沒有哪一個地方有幸福,除非你為自己帶來幸福。
每天中午回老爸那里蹭飯,到了這樣的年齡,依然還有老爸可叫,依然可以吃到老爸親手做的飯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吃過飯,拿起老爸給準備的小香瓜返回單位,一會兒工夫,房間里就充滿了瓜果特有的清香,又是件幸福的事情。
除了回去看看老爸還需要開車,其余時間全部走路。從家到單位,從單位到家。路上要經過幾家單位的門前,一個小公園。清晰地看著樹木,從冬的蕭條到夏的蓊郁。偶爾有花開落,偶爾有葉輕拂,感受著樹木的四季,還是件幸福的事情。
可以不為風景去旅行,但心中總有著自己的美景,的確是件幸福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