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深邃中洞見人心曲折(王彥)

　　從公安作家張策的小說《無夢生涯》中，我看到了歷史的力量。小說中，張策選取一段特殊的截面叩開歷史之門——解放后，國民黨警察被收編，王世才、趙忠普、馮貴、賀正榮4個結拜兄弟開始了一場向著人民警察的“轉身”。新舊警察的轉身，也不只是脫下黑制服換上綠色中山裝，它是政治、黨派、作風、習慣的改變，更關涉人心之變。張策注重在特定歷史節點，展現4人在黨性與人性、欲望與信念、無私與自私之間的內心曲折，用細膩的筆觸呈現人物如何被歷史裹挾，同時又奮力掙扎著創造自己的歷史的心路歷程。

　　《無夢生涯》寫出了警察4兄弟在歷史車輪的滾動和碾壓下的一次次“脫胎換骨”。老大王世才是孝子，當初若不是為糊口，他是不肯當警察的，但后來面對轉業，突然對警察生涯產生了深沉的眷戀，甚至不惜用“壯烈”的方式回避身份的轉變；老二趙忠普身上有著舊警察的“惡”，然而他的“惡”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種種細節又讓我們看到，一顆善的種子在緩緩生長；老三馮貴老成持重，小心翼翼地瞞著妻子，結果還是在一場運動中被揭穿了舊警察身份，妻子帶著兩個孩子憤然離去；老四賀正榮在新舊轉變中走得更遠，可“文革”中依然沒能幸免……透過他們的命運我們看到，在歷史的一場場風浪中，人心也像一葉葉小舟，隨風漂蕩著、變幻著�！巴跏啦啪驼f是自殺吧，還不是因為舍不得卸任�！毙≌f強調“無夢”，說的是警察人生的樸實、篤定，特殊的工作性質，讓他們的生活少了夢一般的浪漫和美麗，多了一步步的艱難前行，即使是踏著血跡也無怨無悔，而警察的史冊除了那些光輝的名字，更多的不正是無數樸實的生命、無夢的生涯嗎？

　　和其他公安小說相比，《無夢生涯》更有歷史穿透力。這種力度源于張策獨到、深刻的思辨力，也與其從父輩身上延續而來的公安基因和歷史不無關系。他出生在公安家庭，從小就在公安局院里跑來跑去，父輩們出警、抓人、審訊、開會都是看熟了的，如今他自己也是有了30多年工齡的老公安了，這樣的耳濡目染和歷史積淀，讓他的小說有了更為厚重的底色。

　　什么樣才像警察？鷹隼目光、一臉嚴肅、霸氣逼人？這種印象又從何而來？曾經，不管是在生活還是文學中，我們和警察是親近的；后來，不知何時開始，警察被從民間抽離出去，被一些作家塑成了“神”，傳奇性多了，煙火味少了，共性多了，個性少了，活生生的“警察叔叔”被澆筑成了統一的“面孔”，可敬但不可愛，從此，我也就對他們“敬而遠之”了。

　　張策筆下很少描寫離奇案件、孤膽英雄，目光所及多是身處歷史現場中的普通警察，寫的是他們真實而復雜的生命狀態。無論是《無夢生涯》還是《無奈生活》《無歌之夜》，“無”字系列里的人物都跟我們一樣有著七情六欲，同時他們又有警察職業賦予的特殊快樂、煩惱、矛盾、不安……張策的小說推倒了隔在警與民、隔在我與公安文學之間的那堵墻，張策和他的小說對我們是一種糾正。因此，他的寫作就溢出了文本本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