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俗世飛翔——談曹明霞的小說創作(胡學文)

　　有個叫范梨花的女人，是劇團唱主角的演員，為了事業幾近偏執，很瀟灑地離了婚。等到退出舞臺，才發覺缺少男人的家庭多么可怕，于是尋找另一半成 為她的“事業”。她依賴過交通局的老高和電視臺的小黃，他們都不是可以托付后半生的人。她想中斷和老高及小黃的關系，卻又欲罷不能。不是她需要，是她下崗 的姐姐需要，病秧子妹妹需要，開出租車的哥哥需要。她的生活便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境地。

　　這是中篇小說《這個女人不尋�！返拇笾聝热�，作者是河北作家曹明霞。

　　2000年，我以業余作者的身份參加河北文學院的會議。在那次會上，第一次見到曹明霞。老城說河北有兩霞，曹明霞是其中一位，很厲害。當然是指 她的寫作水準。給我的印象，她話不是很多，很有定力。后來，我也成了河北文學院合同制作家，和曹明霞漸漸熟悉起來。交往下來，發現她的諸多不尋常。

　　曹明霞的小說，人物多為女性，如《良家婦女》《這個女人不尋�！贰稘M堂兒女》《婚姻誓言》等。著名評論家賀紹俊說，曹明霞的小說是最本色的女性 文學。也就是說，作者并非借助女性主義的理論作橋梁，而是在作品中直接表達女性的生存困境和精神狀況。個人認為，所謂本色，不但描摹女性最本真的狀態，而 且直抵女性內心底端，觸及男性作家難以察覺和體驗的細枝末節。曹明霞因自己敏銳的洞察，在這個領域更具優勢。

　　曹明霞的小說擅長講故事，她有篇小說就叫《再講個故事騙騙我吧》，可見對故事情有獨鐘。有人對講故事的小說有偏見，似乎講故事的小說多半乏善可 陳。我向來持不同意見。小說好或不好，核心不在于是否講了故事，而在于怎么講故事，換言之，是講故事的藝術性，及故事背后蘊藏的內涵。有閱讀障礙的小說確 有經典，如科特塔爾的《跳房子》、卡爾維諾的《寒冬夜行人》。講故事的小說也不乏偉大作品，如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曹雪芹的《紅樓夢》等。講不 講故事，怎么講故事，取決于作家的敘事策略。確實，在信息社會，故事不再是小說的強項，但如果講獨特有趣味的故事呢？是不是須另當別論？

　　曹明霞的小說吸引人，與故事的巧妙設置大有關聯。比如《這個女人不尋�！�，開頭寫范梨花的怕，姐姐的廣告燈箱被掠走了，不找城管，卻找范梨花哭 訴；妹妹的餐桌被抄，不找工商，卻找范梨花想辦法；開出租車的哥哥動不動就被警察攔下，也要打電話給范梨花。想想范梨花的處境，讀者也會替她煩吧——他們 是她的親人，她不能不管，可是怎么管呢？她一個過了氣的演員，用她的心里話說“我又不是市長”。這個叫范梨花的女人有什么不尋常呢？讀后讓人心酸。

　　曹明霞顯然不只是講個故事給你聽。故事不等于小說，故事不過是通往幽深處的小徑，讀者不由自主踏上探訪的路程，曹明霞心底會發出狡黠的輕笑吧。然后掉轉筆鋒，呈現的不再是故事本身，而是生存的艱難和人生無處不在的困境。

　　曹明霞的小說切口很小，多從日常進入�；橐�、家庭、親情，她的目光常留駐于此。曹明霞筆下的女性，多掙扎于生活的沼澤中。生活確實是殘酷的，撕 裂開華麗的表層，哪個人內心沒有痛呢？當然，展示不幸和憂傷并非曹明霞小說的目的，追尋不幸與憂傷背后的緣由才是寫作源起。她很少給出答案。文學不是數 學，答案無足輕重或曰根本無解，重要的是讀者隨從作品一路追尋。曹明霞選取的素材雖然日常細碎，因為引領讀者思考回味，小說便有了不俗的質地。

　　曹明霞在莊里安靜地生活，安靜地寫作�！赌赣H和墻角的圣誕老頭》獲第二十屆中國人口文化獎，《士別三日》入選2007年中國小說排行榜，她也多 次獲河北文藝振興獎和河北作協優秀作品獎。因為擅長書寫女性，曹明霞也被貼上女性文學代表作家之類的標簽。寫出特色寫出特點，成績背后是他人不知曉的努 力。曹明霞多年默默耕耘，終于迎來豐收的爆發季。

　　2013年，曹明霞突然扔出重磅“炸彈”，出版了長篇小說《日落呼蘭》�！度章浜籼m》離開當下現實，將目光凝注并不遙遠、于她而言卻完全陌生的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東北�！度章浜籼m》寫的是戰爭，卻不是傳統意義的戰爭，是戰爭外的戰爭，戰爭邊緣的戰爭，鐵血冷酷中夾雜著溫情�！度章浜籼m》獲得評論 界的好評，認為是曹明霞的突破，“小說在藝術肌理上顯示出堅硬的質地，作品內里依然是曹明霞作為女性的柔軟，這種柔和軟是一種大悲憫的超越性反思意識”。 據說，曹明霞為創作這部小說，多次到東北鄉村調研，搜集資料，頗多辛苦。曹明霞平素給人的印象，絕想不到她是外柔內剛的人。她的老家在呼蘭河岸，為家鄉立 傳，她付諸行動，格外令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