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浩然在周總理逝世后的日子(梁秋川)

　　按照中國的農歷，一九七六年是個龍年。這個龍年對于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都是不平凡的，是難以忘懷的，甚至可以說是多災多難的多事之秋。而多災多難的顯現從農歷兔年的臘月就開始了。

　　一九七六年一月七日，剛剛處理完雜事，從京城躲到薊縣軍營里寫作才四天的浩然，就被文化局的同志接了回去，準備參加學習毛主席詩篇“詞兩首”的座談會。晚上到北京后，就與幾位局領導商談明日會上發言的事。

　　第二天的上午，浩然寫了題為《誓做一輩子熱情勇敢的歌手》的發言稿，下午就與曹禺和部分工農兵作者在百余位專業和業余作者參加的會議上發了言。

　　開完會回到家的浩然，做著早日返回軍營繼續寫作的準備，但是一個突然的噩耗卻打亂了他的計劃。

　　一月九日清晨七點多，浩然起床后來到次子藍天的房間，也就是他的書房。正在聽廣播的藍天告訴他一個意外的消息：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逝世了！

　　浩然不相信地反問了一句，得到確切的答復并從半導體中聽到播音員那悲痛的聲音后立刻呆住了；接著，像有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心：疼痛！熱淚，忍不住地從他的眼中流了出來……

　　那時，浩然住的雖然是剛蓋好幾年的樓房，但隔音卻非常不好。就在哀樂和各種消息不斷從廣播中播出時，一種歡快的鋼琴聲卻從樓下一個單元房里飄蕩上來。正聚精會神聽著廣播的浩然發覺了這個不和諧的音調，面色驟變，“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面說著“太不像話了”一面疾步向門口走去。懂事的長子紅野猜到了父親的目的，立即攔住說：“您甭管了，我去吧！”旋即走了出去，將屋門關緊。在紅野回來之前，鋼琴聲就戛然停止消失了。

　　浩然竭力控制著內心的極度悲痛，一面擦著止不住的熱淚，一面坐到寫字臺前執筆寫作了！他要用實際行動化悲痛為力量。

　　傍晚，家鄉薊縣一位很受浩然喜愛，也一直被他積極扶植的業余作者不速而至，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浩然只能強打精神接待他，心里卻默默地感嘆：他來得多么不是時候！

　　深夜，在半導體不斷傳出的哀樂聲中，浩然很想記下自己的心境，但是，卻很難做到……

　　在這天的日記中，浩然寫道：

　　跟周恩來同志見面多次，握過兩次手，說過一句話……他，或許一直沒有記住我，然而，他將永遠地活在我的心里！

　　今天，我是第二次為他落淚。第一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那時候有人要“打倒他”。我一直很懸心。有一次騎自行車上班去，路過北海的團城邊，看到建工學院學生寫的大字報，標題記不清了，內容是介紹總理的一生中的幾件重大的事跡。大字報說出來我的心里話，我感動得落了淚，在那里，站了許久……

　　我難以寫出自己此時的心情，我更難以用幾句話概括一下那個已經在我們中間熄滅了的生命。我只能說，周恩來，是我理想中最完美的人！是我理想中最合格的共產黨員！

　　我要向他學習！學習！學習一輩子��！

　　我要化悲痛為力量！

　　在一九七三年四月十九日，浩然曾在日記里記錄下他與周總理的握手，雖然沒有具體寫他當時的心情，但從簡短的幾句話中，我們仍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心是如何的激動：

　　下午五點多到家換衣服，六點半到人民大會堂參加周總理舉行的招待墨西哥總統的國宴。

　　終生難忘的一天，在接見時，我跟周總理握了手！

　　全國人民都在關心總理的健康，他又瘦了、老了……

　　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的夜晚，對浩然來說是個難眠之夜，他輾轉反側，思緒萬千。浩然想寫一首詩，以抒發自己對周恩來總理的悼念之情�？上�他難以平復自己的雜亂心緒，也感嘆自己太缺乏詩才，想了許多句，都很不滿意。

　　一月十日這一天，浩然在屋子里坐下，站起；站起，又坐下，一種若有所失的情緒總是蕩漾在他的心頭。浩然以最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執筆寫作，完成了兒童中篇小說《勇敢的草原》的最后幾節，以表示化悲痛為力量的決心，來悼念他所崇拜、敬愛的周恩來同志。

　　在這一天的日記里，浩然寫道：

　　我是個渺小的人，但，我有學習你偉大榜樣的愿望。我會像你的樣子，做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盡我整個生命，為中國無產階級的文學史增一星光亮！

　　從一月九日到一月十二日，在浩然漸漸地從極度悲痛中掙脫的過程里，他才開始真正地感到：周恩來總理的逝世，對我們每一個人是多么大的損失！而這損失，肯定是無法彌補的！他把一生獻給了中國人民的解放和幸福的事業。我們今天勝利的、從舊社會步入新社會的歷史，就是他個人的歷史！有誰能在未來的征途上代替他呢？我想，我這一生是等不到這樣的偉大的人出現了！

　　幾天來，浩然不看報紙，想報紙，一看報紙又是哭啼。浩然的血壓升上來了，同時，他感到自己心臟那塊地方不僅有著心理上的疼，也可能有了病理上的痛。

　　浩然不想去參加追悼會之類的活動。他認為這不是自己向周恩來總理表示哀悼的方式，也不可能表達出自己的心情。他要默默地坐在屋子里，不見任何人；同時，強迫自己，執筆寫作。多寫，寫好。盡管浩然是這樣想的，也努力使自己能坐下來，但心神難安，寫不下去，無法使自己的思想完全進入到創作之中。因為這幾天心情憂郁，加上休息得少，浩然感到身體很不適。

　　一月十五日，浩然在人民大會堂參加完周總理的追悼大會后，從會場走回月壇的家，一路走，一路想。

　　浩然的心情自然是依舊沉痛，但是，比前幾天，或者說比會前，豁亮多了！浩然的精神境界仿佛突然升華了！

　　浩然在此時感到：如果說，自此以前，作為一個革命者，我有什么過錯的話，那已經過去。從今天起，我會學著周恩來同志的樣子邁動每一個腳步！

　　回到家的浩然，在周恩來總理的遺像上題了如下幾個字：“我的人生榜樣——周恩來同志�！辈�把它放入鏡框懸掛于寫字臺旁的墻壁上。

　　在“周恩來總理追悼大會通知”的背面，浩然寫下了自己的誓言：“化悲痛為力量，以周恩來同志為榜樣，決心把生命當做油，一直燃燒到死！給無產階級文學史的征途，增加光亮！”

　　晚上，浩然寫出《勇敢的草原》后記。

　　這一年的年底，浩然又懷著深厚的感情和無限的思念，用了不到兩天時間，為《紀念周總理逝世一周年晚會》起草出長達近六百行的朗誦詩《豐碑頌》。在以后的幾天里，盡管浩然日夜加班，幾次修改，都沒有使這首詩達到讓自己滿意的程度。這首浩然認為并沒有完全表達出自己情感的詩歌，當“北京人藝”的演員在晚會上朗誦完后，獲得了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