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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維奇的塞爾維亞辭典(陳丹燕)

    http://www.jchcpp.cn 2015年11月26日11:16 來源:文匯報 陳丹燕

      在貝爾格萊德讀書的一個好處是,這里仍處處留有帕維奇的氣息。通往卡拉梅葛丹城堡的路上,看到貝爾格萊德大學哲學系畫滿涂鴉的院落,帕維奇的哲學教授身份突然就落到了實處,二樓有他的辦公室,現在一幅白底紅字的橫幅掛在那里。教授他常年研究的就是巴洛克哲學。走過米哈羅伊大公銅像,稍微一拐彎,就看到他的出版社了。在旁邊的舊書店里我找到了一本《哈扎爾辭典》的初版舊書。在貝爾格萊德舊猶太區的一棟灰白色的老公寓樓的一樓,還有他留下的家。

      他的家,進門就看見傳說中帕維奇的寫字桌--寫《君士坦丁堡的最后之戀》、《風之內側》、《永恒加一天》以及《第二軀體》等等晚期作品之書桌,我憑著那張普通轉椅下的一小片被輪椅輪子磨損的地板,認出這是帕維奇留下的寫字桌--我讀過一篇報道,里面提到過這一小塊磨損的地板。

      仍舊美艷的帕夫人預先點亮了這張桌子上的燈,它洋溢著一種一直都還在使用著的溫暖,一種女性使用的寫字桌的溫暖氣息。不過,帕維奇寫《哈扎爾辭典》時用的桌子更為精美華麗。那是一張古色古香的翻蓋小寫信桌,巴洛克時代,這樣的桌子通常放在起居室的角落里,給臉上點了一粒蒼蠅痣的女人專用。這張書信桌做工精致,桌腳有完美順滑的曲線。桌子里秀氣的淺抽屜后其實帶著些暗道機關,撥動藏在抽屜后的木檔,就從里面扣住了抽屜,外面打不開了。這張桌子的小抽屜里放著帕維奇在盧浮宮商店里買的一把巴洛克式的單柄鏡子,盧浮宮藏品的復制品。

      桌上老式的煙斗座里穩穩坐著他的煙斗。這個沉重古老的煙斗隨著《哈扎爾辭典》的作者肖像在世界各國的讀者眼前流傳。這次我才知道,他煙斗里的煙絲都是在他辦公室不遠處的一座院落里的小煙紙店里買的,許多年來那家煙紙店是城里很少的幾家有營業執照的煙草店,其實那家店就在PROSVETA出版社旁邊的一個院落里。店老板喜歡帕維奇的原因并非他是有名的塞族作家,而因為他是個好煙民,每個星期都準時來買上等的煙絲。用右手搓了一輩子煙絲的男人自然是精通煙草的!拔覜]把他當成一個偉大的作家來看待,來我這里的人都是煙民!睙煹昀习逭f得很實在,把帕維奇從一派巴洛克風情中拉回現實之中。

      照片上的帕維奇令我想起波蘭團結工會的瓦文薩,東歐男人的寬面頰讓他的眼睛顯得小而格外炯炯有神。在前去訪問他的人的觀察里,他開車時會逆向行駛,他走在路上要是被人認出來,就假裝沒發現。

      “你知道,米洛拉德其實是非常柔軟的男人,他身上甚至有種像少女那樣柔軟明媚的氣息,他比一般女人還要柔軟,所以孩子們都喜歡他!迸练蛉四闷鹉潜R子來遞給我。還有一支翠綠色的羽毛筆,帕夫人說有時帕維奇先生也有這種古老的羽毛筆寫作。帕夫人指甲上涂著鮮艷的蔻丹,握著羽毛筆時指甲鮮艷欲滴。

      帕夫人也將帕維奇寫作《哈扎爾辭典》前用的筆記本拿來給我看。其實那是一本《塞爾維亞現代辭典》的空白樣書,灰白色的硬封面,上好的字典用內文紙。當年帕維奇在出版社的編輯那里看到,就問編輯討了來。帕維奇一生用過許多筆記本,各種各樣的漂亮本子,可他就是不用全世界知識分子都喜歡用的黑面子MOLESKINE。到準備寫《哈扎爾辭典》時,他特意選了這本辭典樣書當記事本,一千多頁。他用掉了大部分空白的頁碼,寫下各種段落,短句子,幾個潦草的詞,連他的夫人也辨認不出的縮寫,涂鴉,像普希金般的側面自畫像,等等。每個段落起始時,他都畫一個十字。我想,他心里覺得自己也是圣人基里爾那樣的人,他要用這部小說繪制塞爾維亞真正的歷史面貌,就像基里爾兄弟為塞爾維亞人建立了自己的基里爾文那樣。

      辭典令一些重要和基本的東西永恒。我想這也是帕維奇的心思。

      帕維奇喜歡用各種各樣的筆記本記錄靈光閃現的時刻,他的筆記本大多有點花哨,帕夫人將它們堆放在他桌子上的時候,好像那不是長得像瓦文薩的塞爾維亞男人,而是個熱愛收集漂亮本子的女孩子。帕夫人輕俏地笑了笑,說:“我就是說他其實是個內心非常浪漫的人呀!睂懽鳌毒刻苟”さ淖詈笾畱佟窌r,他用的記事本上嵌著一些鏡片,好像拉賈斯坦邦傳統旋轉舞娘裙子上的亮片。

      本子堆里,有本極為普通的薄本子,好像中學生的作業本那樣。那是1999年的。那本本子只用了一頁,那頁紙上只有一行字:“3月,轟炸開始了!

      這行字再次把他從巴洛克風情中拉回塞爾維亞幽暗的新歷史中。他那年已經七十歲了,沒能像安德里奇那樣在轟炸聲中寫出杰作,他的心臟開始衰弱。

      “他如何度過轟炸的呢?”我問。

      “平靜。因為這里是歷史街區,米洛拉德認為這里會很安全,所以晚上轟炸時我們就在家里。他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轟炸,有經驗。他總說不要緊,要我們都放輕松!

      帕夫人走到飯廳到起居室之間的門洞處,將肩膀靠在門洞的墻上。她的微笑隨即沉入一種恥辱般的悻然之中,這使她猩紅色唇膏精心描繪的嘴唇變得更加觸目。

      “他說這里就是我們家最堅固和安全的地方,所以晚上轟炸開始后,我們就都待在這里。他就去廚房拿蘋果來,削給我們吃。其實我們那段日子過得不錯。但是轟炸過去后,我們就不再吃蘋果了,膩了!

      那時,帕維奇正被多次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豆鸂栟o典》對小說敘事結構的顛覆,使它漸漸被評論家們稱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小說,也是唯一可與《尤利西斯》在小說空間塑造上比肩的歐洲小說!队壤魉埂烽_拓了小說的心理描寫空間,《哈扎爾辭典》開拓了小說的結構構造空間。北約連續七十八天的轟炸導致塞爾維亞最后在科索沃自治的條約上簽字同意,十四世紀拉扎爾大公帶領的塞族大軍在科索沃黑鳥平原的血戰之地,再次脫離塞爾維亞版圖。帕維奇也隨他的祖國一起,在世界的光亮喧嘩之處漸漸消沉下去,很快就成為一個前南斯拉夫的作家,似乎是上一個時代的人。

      隨轟炸而來的經濟制裁,使塞爾維亞成為一個深陷于南歐陸地的寂寞小國,開車幾個小時即可以從南部國境線到達北部國境線。而那條現在貫穿全國的高速公路,就是當年奧斯曼大軍進攻維也納時的軍用古道。

      在古道旁,靠近科索沃的群山深處,一個山坡上,有個十二世紀的東正教堂。在那里穹頂壁上,斑斑駁駁的,能辨認出基里爾的圣像。那墻上濕壁畫里,基里爾穿著殘留著拜占庭藍色的大袍子。他長著一張皺紋縱橫的消瘦的臉和一對黑色的大眼睛,那是充滿精神力量卻毫無笑意的臉。這張臉又是似曾相識的,它出現在《哈扎爾辭典》的插圖中。

      在古老的東張教堂里,我按照東正教的習慣買了兩支用柏樹汁做的細蠟燭,點燃,插在一高一低的燭臺中那個低矮的里面。那個矮的燭臺是為已經去世的人祈禱用的。這兩支燭,一支為給塞爾維亞人統一了文字的圣徒基里爾,另一支為將難以言說的祖國歷史與現狀統統裝進一本小說做的迷宮里的作家米洛拉德·帕維奇,這是兩個為塞爾維亞留下辭典的人,在塞爾維亞存在的最古老教堂里為他們點蠟,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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