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嬰
草嬰譯作 草嬰先生曾任上海翻譯家協會首任會長,我是會員。由于我重殘,行動不便,難得見面,但對先生印象不淺,并一再感受到他的關注。
1986年,上海譯協成立。因為通過自學,此時已翻譯出版了幾本書,我僥幸地被吸收入會。和現在比,當年行動還算方便,可搖著異模怪樣的殘疾車外出。
這天,文藝會堂(今“文藝活動中心”)內人頭濟濟,喜氣洋洋,翻譯家們中間,有許多教授學者、名家大家,可我幾乎都不認識。別人全圍坐在一張張圓桌旁,我則并未下車,緩緩地搖到側面靠墻處停穩,就倚傍著車墊,似坐非坐地歇在那兒。我充滿欽佩和羨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遠遠地,總是隨著草嬰先生的身影轉,只因知道他也是自學的。見跟他招呼、找他交談的人很多,自己真想也近前看看,表示敬意,并請教一番。不過,我“驅車”過去,得繞過幾張圓桌,還妨礙別人。不可不可。
到了祝酒時,我端著一杯葡萄酒,正不知如何是好,草嬰先生已經來到面前,和我碰杯。當時,我們互相說了些什么,記不清了?傊橇攘葦嫡Z,一個鼓勵,一個感謝。后來回想起這一幕,心中仍暖流涌動。
上世紀90年代又有一件難忘的事。東方電視臺的《迎著陽光》節目組要以20分鐘時間介紹我的情況。偏偏我這個人一天天地或坐或臥,讀讀寫寫,姿勢和動作十分單一。他們不惜花費大量時間,跟蹤拍攝。我和妻子、女兒女婿偶爾去附近的中山公園,他們追來。30多歲的女兒不脫孩子氣,人家扛著大攝像機拍我,她卻用小照相機拍他們。得悉我去黃浦區少年宮,在“隊長學校結業典禮”上,與全市各中小學的少先隊優秀干部,和正在開展“雛鷹行動”的許多孩子見面,他們又趕到現場。大概還是嫌內容單薄吧,節目組特地前往草嬰先生家中,攝下他的風采,請他談話。他欣然發表看法:“王志沖同志……用自己的具體事例說明,一個人即使有嚴重的殘疾,還是能為人民作出不少的貢獻!边@番話,對于節目,恰似畫龍點睛,而對于我,是激勵與鞭策。
是的,草嬰先生比我大十三歲,幾乎差了一輩。他的深厚學養、豐富經驗,尤其是高貴品格,都值得我認真學習。
比如,數十年中,他譯過眾多作家的大量作品,而最傾注心力的是兩位文學大師———托爾斯泰和肖洛霍夫的重要著作。我一開始,只敢譯兒童文學和民間文學(總以為這些比較容易譯,其實是誤解),后來才逐漸把注意力集中到兩個領域。第一,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長篇小說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及相關著作,包括2010年由東方出版社出版的《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書信集》。第二,俄羅斯當代數一數二的科幻小說家季爾·布雷喬夫的佳構,尤其是以未來世界小女孩阿麗薩為主人公的少兒科幻著作。如此,精力才不至于分散,譯著才不至于過分駁雜。
草嬰先生有個特點,是翻譯和研究相結合。我雖然寫過一本《還你一個真實的保爾》,以研究的角度來看,實在還淺陋得很。于是繼續學習先生的精神和方法,再作努力,今年又僥幸出了《尼·奧斯特洛夫斯基傳》。
是的,我一再感受到草嬰先生的關注,領悟著慈和、善良、浩茫與高潔。
記得有一次打電話,接聽的是師母盛天民(伉儷同姓。先生原名盛峻峰)。原來草嬰先生不慎摔跤,住進了醫院。我因殘疾日益嚴重,已有多年幾乎足不出戶,只得電話問候。好在師母樂觀而健談,而且告訴我,先生的傷痛已日漸減輕,我才稍覺安心。
草嬰先生榮獲兩項大獎———“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和“上海文藝家終身榮譽獎”,真可謂實至名歸。2010年師母電告,草嬰叮囑,要送我一冊專寫他的《譯筆求道路漫漫》(金波 司徒偉智著)。我接到書一看,出版期為當年1月,而扉頁上有先生的親筆簽名和蓋章,日期是2月25日。如此看來,他剛拿到樣書,很快就想起我……
又一次感受到關注。我臥床捧讀,如饑似渴,并在心中祝愿草嬰先生健康長壽。
以上拙文,曾刊于2011年第四期《上海作家》。當時自己也已年逾古稀,但思想舉止簡單幼稚得很。師母言談明快爽朗,不露悲愁,實際上是不想讓我為先生的重病擔憂。更令我驚訝與感佩的,是將近九十高齡的老夫人一再表示要登門看望我這病殘之后輩。是的,她身上煥發著與草嬰先生同樣的品格之清輝。我同樣感受到可敬尊長的關注。先生逝世的噩耗傳來,我竟不敢相信是真的。不久前,師母還在電話里,反過來安慰我,說先生雖神志模糊,但并無離去的兇險……
草嬰先生,一路走好。天民師母,節哀順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