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緘默和內心頓悟(楊斌華)

　　這些年，學者散文一直以其獨賦價值的精神魅力和文體風貌為眾多讀者所品賞，也為學界所關注。但以往論述的切入角度大多為這類散文的歷史容量與文化底蘊，而較少從文體和語言特征的視角來予以考量。我覺得，我們不但應該重視這類作品所顯現出的理性思辨與發散思維相交融的表達方式和語言品質，而且需要細致地考察它們為中國當代散文注入了怎樣新穎而獨特的生活元素和思想意味。

　　張錦江《人界》給我們的一個重要啟示，就是所謂學者散文最主要的，不應該僅僅呈現為知識材料的堆砌，華麗辭藻的鋪陳，而是一種學養才識的剔透畢現，一種語言的靈性和表現力的飛揚。這是因為它以語言文體這種外在形式呈現出來的表層結構與形制，內在卻時時折射出作家獨特的個人性情和語言技藝。從這一意義上來說，《人界》無疑是錦江先生創作歷程中，有代表性和標示意義的作品。文體并不能分三六九等，更不應有等級主義的區分，小說散文概莫能外，但它同時又是對一個作家個性、學養功力、語言特色的自然觀照。尤其是散文，在文學界域中絕非可以簡單將其歸為性情揮灑的閑適文類，一個作家有無自覺先知的文體意識，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他(她)與一般的隨情任性、平滑雷同的輕松寫作的云泥之差�！度私纭返膶懽�，或許可以歸納出以下特點：一是作家自由性情的呈展，平實質樸，從容雅致；二是學者嚴謹思維的集聚，內斂節制，收放有度；三是在取材和語言技藝層面，摒棄蹈厲激揚，遠離抒情感懷，亦與急近的現實生活稍稍疏離。作為海上老生代散文的別樣代表，它多少顯示出一種思想的緘默風采，這種“緘默”不是空洞無物，不是內容寡淡，而是不事張揚的某種生活和內心頓悟的智慧。

　　其次，是《人界》在追求學者散文的智者風采的同時，盡力抒寫了生活的本相。對人生和內心世界本真性的書寫，實際上反映了作家人格主體的內心的學識和底蘊�！度私纭� 分為“童語”、“微言”、“世說”、“文話”四個部分，多側面地映現出作者的人生經歷、視野和學養，是一種率真的、恣肆的、具有從容情致的寫作，并使得他的文學才情、閱歷和感知，任情任性地揮灑呈現。

　　我贊同一種說法，就是要把散文寫作作為一種生命化的寫作，這應該也是學者散文孜孜以求的一個目標。一個作家的人生履歷愈加豐富，心靈宇宙愈加強大，生命力愈加深廣，他的作品才會有更感人的思想和情感的力量。就《人界》而言，它精心匯聚了多方面的生活內容，有童年記憶，有生活隨感，有對世情的觀察，對自然歷史文化的審視，有文人書話與作家剪影，作者又有極為豐繁的人生經歷，對生命的體驗和感悟無疑較通常的散文作家來得深邃闊大，而富有蘊藉。

　　再者，怎樣在學者散文中體現更多人生歷練的智慧的結晶，也是從事散文創作的人們必然心向往之，努力經營的一個目標。對《人界》而言，它凝聚著作者“人無不死，人無不生，一山枯榮，閱盡人界�！钡募姺必S沛的生命體驗，表現出一種超然曠達的生活態度和經驗，是他的人生履歷及其心路歷程的別致的呈展。我以為，它在體例結構編排上卻不盡合理和齊整，文章格局上能否更為闊大，更顯現出思想和智慧的內力。此外，在文體與語體上如何更錯落有致，張弛有度，語態語勢上如何更為靈動和富有變化，都有待于作者在他的散文三部曲第三卷的創作中勉力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