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文學寫作的“民間性”(蒲波)

——濰坊樂道院集中營與小說《極地天使》

　　濰縣樂道院，那是一個幽靜而充滿歡樂的教會中心，不曾想，卻成為二戰時期日本建立的亞洲規模最大、關押人數最多的集中營，關押了21個同盟國的僑民。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留下了一個個西方閃亮的名字：英國400米跑奧運冠軍埃里克·利迪爾、中美重新建交后的第二任駐華大使恒安石、美國花旗銀行董事長夫人沙德拉·司馬雷等。

　　自1942年到1945年8月30日這段時間，上千名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僑民被關進樂道院集中營。他們在這里經歷了什么？又是什么給他們帶來希望？帶著這樣的疑問，作家黃國榮搜集材料，撰寫了《極地天使》這本反映中國百姓幫助集中營僑民渡過難關的抗戰小說。

　　一直以來，抗戰就是文學創作的一個重要主題。相關文學作品層出不窮，各有千秋。作家出版社就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出版陣地，光是2015年6月1日出版的抗戰文學就有《我是老槍》 《劍出黃埔》 《憤怒的機槍》等。作家出版社社長葛笑政對8月出版的《極地天使》的評價是“視角很新” 。

　　和一般的抗戰文學創作絞盡腦汁在熟知的史料基礎上找尋一個獨特的角度切入不同的是，黃國榮發現的是一個處女地，而且是生命中一次幸運的偶遇。3年前，他的一個熟人邀請他去濰坊，在正事之余走訪了坊子小鎮和樂道院�！拔耶敃r感覺有東西可寫。 ”作為軍隊系統的文藝工作者，黃國榮很吃驚自己居然一直不知道濰坊有這樣的集中營�？�發《極地天使》的老牌文學雜志《人民文學》的副主編李東華一樣很震驚，她是濰坊人，竟然也不知曉這段歷史。憑借編輯的敏銳力， 《北京晚報》 “五色土”編輯孫小寧在圖書面世之前，請黃國榮寫下了能夠作為《北京晚報》 4個版面內容的“濰坊樂道院”的歷史，并配上相關的歷史圖片。

　　讓大家震驚的是樂道院有個集中營這樣的歷史事實，然而，讓大家頗為感動的、讓黃國榮決定動筆寫出這段歷史的，是當地的中國百姓對集中營僑民的幫助。那是自發的、冒著生命危險的、飽含莫大的隱忍和屈辱的、用血淚完成的生命贊歌。遇到這樣的題材，黃國榮本可以有兩種處理方式：紀實文學和小說。他最后選擇了小說，也只能選擇小說，因為能夠搜集到的資料太少，不足以支撐完成一部紀實文學�！靶≌f是寫可能發生的事情，紀實文學是寫已經發生的事情。 ”黃國榮說。

　　大方向確定了，怎么寫呢？黃國榮在文學創作上有著豐富的經驗，也有自己執著的信念：人物比故事更加重要�！拔也皇钦夜适�，是找人物。找人物，像十月懷胎，到躁動不安，再到降生下來。當我頭腦中的人物成形了，寫起來就很快了，寫30萬字也就是三四個月時間。文學是寫人的，這個傳統不能丟。人物立不住，小說難以流傳下來。所以，要把人物寫活了。 ”黃國榮給《極地天使》找到了幾個重要人物：被日本人奸污的小護士、與樂道院有關的學校校長、能夠進出集中營的掏糞工以及負責集中營的日本軍官。他用中外五個家庭的關聯和糾葛，將那段塵封的歷史以最好的可讀性呈現出來。他透露，這部小說是他醞釀時間最短的小說，只有3年，而以前創作的《兵謠》 ，他醞釀了長達20年。

　　有人物，還得有靈魂。 “抗戰文學，是老主題、老題材、老手法了。如何突破呢？ ”黃國榮總結道，有的作家會去挖掘更殘酷的史料，有的會希望把故事講得更好，有的會加入點娛樂性�！岸�這些都不是突破，都沒有縱深開掘抗戰題材�？箲鹞膶W創作的宗旨，不應只是展現戰爭殘酷，表現英雄人物和譴責戰爭發動者而已，而應著眼于戰爭對人的心靈的影響。 ”黃國榮所說的心靈影響，既包括敵人在戰爭中的心靈扭曲變態過程，也包括受害者的心靈成長。有人建議黃國榮，把主要人物寫成國民黨或共產黨。他沒有接納，因為打動他的實際是當地百姓�！八麄冊跊]有政府組織、黨派領導的情況下，憑良知，自發自覺地幫助外國僑民。幫助恒安石越獄，引起日軍的大搜捕，燒毀很多中國人的房屋，死傷200余人。 ”

　　黃國榮強調了他的寫作的“民間性”特質—— “歷史就是民間，不是簡單把敵人寫成敵人，英雄寫成英雄” 。在《極地天使》中，被日本憲兵隊長山本正浩奸污的美麗少女苗雨欣，從一度想死成長為隱忍著繼續被山本奸污而進入集中營幫助僑民的堅強女性。她對日本軍人是千刀萬剮的心情，卻有慈母一般的心腸愛護山本的兒子山本太郎，甚至將山本太郎從山本正浩的父子自殺儀式中拯救出來。與父親身處集中營的山本太郎，卻對被關押的同盟國僑民黛麗絲非常喜歡，對苗雨欣十分信賴。與山本同在集中營中的日本軍醫原田一部，在集中營中以不動聲色的方式幫助苗雨欣渡過審訊難關，還幫助中國記者許瑞民包扎傷口�！霸�田一部撞到了許瑞民刺刀一般鋒利的目光，他想以友好的微笑軟化刺刀的鋒利，但他的努力沒能奏效，許瑞民的刺刀頂得他無法挨近他的身子。 ”許瑞民對于定親戀人苗雨欣，從愛戀到憤怒到誤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用性命搭救自己的苗雨欣沒有絲毫感激，只是滿腔憤怒地說：“請你離我遠點，別碰我，我怕臟了身子。 ”

　　在濰坊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的紀念大會上， 60多位與集中營記憶有關的故人從世界各地聚在一起。在小說結尾，小說中出現的人物苗雨欣、許瑞民以及以韓國樸元直的名字出現的山本太郎等也聚在一起。黃國榮寫道，他們“目光中都透著同樣一句話：時光是不能倒流的，但愿世界再不要發生戰爭……” 。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 《極地天使》只是一系列重拳出擊的抗戰文學作品之一。和它一樣閃爍光芒還有沈寧《牢記——一個家族的抗戰史》 、林達《像自由一樣美麗》 、丁曉平《另一半二戰史： 1945·大國博弈》 、朱定《中國傘兵突擊隊》等等，這些作品都從更新穎的視角切入厚重的抗戰歷史，披露了新的史料。 《牢記——一個家族的抗戰史》記述了嘉興沈氏一族在抗戰時期與日寇殊死抗爭的歷史，沈寧回憶了祖父陶希圣、堂伯沈鈞儒、父親沈蘇儒等人在抗戰洪流中不為人所知的抗日事跡； 《像自由一樣美麗》以數十幅二戰中猶太集中營被害兒童的幸存畫作為核心，講述了猶太家庭、猶太兒童、猶太藝術家等大批浩劫受難者的遭遇和他們不懈的精神追求。 《另一半二戰史： 1945·大國博弈》的筆觸離開了二戰的戰場，把文學的眼光投向戰爭的上層建筑——大國的政治博弈，投向改變二戰歷史和世界格局的波茨坦會議，揭開被遮蔽、被篡改、被誤讀的不可忽略的政治秘史。 《中國傘兵突擊隊》是曾經的傘兵譯員朱定將籠罩自己半輩子的“罪惡陰影”公之于眾，講述中國傘兵突擊隊如何深入敵后，被稱為中國版“加里森敢死隊” 。

　　抗戰遠去，精神存續。那段歷史的豐富性與復雜性，讓文學創作有如萬花筒一般以不一般的視界打動讀者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