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實只有兩只眼睛,但二郎神樣的想再長出另外一只,那也許只能靠多讀書來實現。常聽說,某某某開了天眼,可以看到天上五彩斑斕的神仙們在飛,但天眼到底長在什么地方誰也沒有見到過。就讀書之廣而言,我現在是十分欽佩周作人先生的,此老到了晚年似乎只剩下了一件事就是讀書。讀得多,也寫得多,而其文字之好,短小的文章隨手拈來,幾乎篇篇都好看,篇篇都不一樣,信是已到爐火純青境界。說到認真的上學讀書,我只念到初中二年級,及至我后來去教大學,也還沒有上過高中或大學。那姓劉的校長把我帶到講臺上,直感覺當時的心情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即至一旦開口講起來,心里便又一下子松活飛揚起來。因為我在大學里一開始代的課是當代文學,這對我來說是熟悉的。
說到讀書,就必得說到我的第一份職業。我的第一份職業是在照相館工作。也就是在那時候我結識了圖書館的一個朋友,這是個攝影愛好者。我們樂于互通往來的是他來我這里沖洗照片,我到他那里去找各種書看,他那時是單身,就住在圖書館里。而我的家里,也有不少藏書,但我的父親是他那個時代的新潮人物,他偏愛偵探小說,而我的母親卻是偏愛鴛鴦蝴蝶派。但不知怎么家里還會有《中國文學史》和《魯迅全集》。因為沒有別的什么事,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便硬著頭皮讀這樣的書,就像是一頭饑餓的小獸,既找不到什么吃的,便碰到什么吃什么,而當時最感興趣的是鄭振鐸編的那本插圖本《中國文學史》。
讀書可以使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個人要想學會思考,最好靜靜地坐在那里。一邊奔跑或一邊打鐵拉鋸是不是也能進行思考,這對我來說是不得而知。我生活的那個小城,在我在照相館做學徒的時候,那個市立圖書館還沒有對外開放,而因為我的那位喜歡攝影的朋友,那個圖書館便可以讓我自由出入。
我經常是夜里去,一個人進到書庫里去找書,先是找那些有關美術的書籍,后來是文學的,托爾斯泰、巴爾扎克、狄更斯、雨果、馬克·吐溫,還有中國現當代作家們的作品,能找到什么就都找來讀。那個時代,可以說是是一個簡單的時代,有半導體的可以聽聽半導體,黑白電視還沒有普及。好像是,你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盡量找書來讀,有書讀就是幸福。那么大的一個圖書館,那么多的藏書,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幾乎成了我一個人的圖書館。
我用那種很大的草編籃子,每次去都要挑許多書,讀完了這一籃子,下次去,再挑一籃子回來。讀書的好處在于可以教人思考,記得是屠格涅夫的那篇《木木》,我不知讀了有多少遍,竟至讀到淚流滿面,還有蒲松齡的《促織》,這就是文學的力量。文學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其實它的力量是極其稀薄的,但稀薄的力,慢慢集中起來便可以把一個人的心打磨得玲瓏剔透。我至今懷念那個老圖書館,它好像永遠蹲在我的心里,雖然它早以被拆除,紅磚的墻,老木頭樓梯,每一步踏上去都“吱吱啞啞”,那么多的塵土啊,每動一本書都會有塵土飛揚起來。圖書館里什么多,就是塵土多,一旦翻動書籍,若有陽光此刻正斜斜地從窗外射進來,你會看到塵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但即使是這樣,那記憶也是美好的。還有那A字形梯子,可以架在高大的書架旁,讓你踩上去找你要找的書。我是那么喜歡圖書館,直到現在,我的習慣是,每到一所大學,我都想去那里的圖書館看看。
我置身的那個小城,到了后來,圖書館要對外開放了,我的那位喜歡攝影的朋友也調離了,去了另外一個城市。有一次,我去圖書館去借一本書,我把書名和書的編號寫出來要圖書管理員去書庫里去找,她進去了一會兒,然后出來了,她文靜地對我說:你要的這本書可能被別人借出去了。我對她說,可不可以,請你再進去看一看,去東邊這排書架,東邊這排第三個書架的上邊那層看一看。我這么對她說,她將信將疑地又進去,當她再出來的時候,那本我要的書就在她的手里。她吃驚地問我,我們的圖書館,你怎么會知道這本書在哪里?
我感謝我們那個古老小城的圖書館,紅磚尖頂的老圖書館,閉上眼,我就像是又看到一個人正順著那老木梯往上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往上走,F在想想,是什么能改變一個人的人生,就我而言,不是金錢或別的什么,而是讀書。一個人能靜靜地坐在那里讀書是幸福的,這遠比一大早起來就對著手機開始他一天的生活更富有詩意,更能溫暖我們漂浮在滾滾紅塵之上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