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意外讀到平凹兄的《辭宴書》,讀罷呵呵笑,好些日子沒這么暢快地笑過了,心想平凹兄可是又認真了一回,他這人啊一輩子就是個認真。
換了我,收到請柬,無論是燙著金邊的,還是電話里說說的,要真是排得出時間,我就去。
我沒有平凹兄的認真。
咱們還是再看一遍平凹兄的錦繡文章吧:
老兄:
今晚粵菜館的飯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么多領導和大款,我雖也是局級,但文聯主席是窮官、閑官,別人不裝在眼里,我也不把我瞧得上,哪里敢稱作同僚?他們知道我而沒見過我,我沒有見過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具體職務。若去了,他們西裝革履我一身休閑,他們坐小車我騎自行車,他們提手機我背個挎包,于我覺得寒酸,于人家又覺得我不合群,這飯就吃得不自在了。
要吃飯和熟人吃得香,愛吃的多吃,不愛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兒,可以放屁,可以說趣話罵娘,和生人能這樣嗎?和領導能這樣嗎?知道的能原諒我是懶散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人家不恭,為吃一頓飯惹出許多事情來,這就犯不著了。
酒席上誰是上座,誰是次座,那是不能亂了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領導到得最遲,菜端上來得他到來方能開席,我是半年未吃海鮮之類,見那龍蝦海蟹就急不可耐,若不自覺筷先伸了過去如何是好?即便開席,你知道我向來吃速快,吃相難看,只顧悶頭吃下去,若順我意,讓滿座難堪,也丟了文人的斯文,若強制自己,為吃一頓飯強制自己,這又是為什么來著?
席間敬酒,先敬誰,順序不能亂,誰也不得漏,我又怎么記得?而且又要說敬酒詞,我生來口訥,說得得體我不會,說得不得體又落個傲慢。敬領導要起立,一人敬全席起立,我腿有疾,幾十次起來坐下又起來我難以支持。
我又不善笑,你知道,從來照相都不笑的,在席上當然要笑,那笑就易于皮笑肉不笑,就要冷落席上的氣氛。更為難的是我自患病后已戒了酒,若領導讓我喝,我不喝拂他的興,喝了又得傷我身子,即使是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發現,那就全沒了意思。
官場的事我不懂,寫文章又常惹領導不滿,席間人家若指導起文學上的事,我該不該掏了筆來記錄?該不該和他辯論?說是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我這般年紀了,在外隨便慣了,在家也充大慣了,讓我一副奴相去逢迎,百般殷勤做媚態,一時半會兒難以學會。
而你設一局飯,花銷幾千,忙活數日,圖的是皆大歡喜,若讓我去尷尬了人家,這飯局就白設了,我怎么對得住朋友?而讓我難堪,這你于心不忍,所以,還是放我過去,免了吧。幾時我來做東,回報你的心意,咱坐小飯館,一壺酒,兩個人,三碗飯,四盤菜,五六十分鐘吃一頓!如果領導知道了要請我而我未去,你就說我突然病了,病得很重,這雖然對我不吉利,但我寧愿重病,也免得我去壞了你的飯局而讓我長久心中愧疚啊。
平凹兄言之鑿鑿,誠摯中肯,且大半是為掏錢的主人著想,一番好意真叫人溫暖。不過依了我,我開頭就說過,只要排得開時間,我就去了。我考慮得不那么多,不識相就不識相了。
到了那里,說不喝酒就不喝酒,勸也不行,拿礦泉水也照樣跟人碰杯,哪怕就不站起來,也就說我關節不好,我左腿膝蓋曾經粉碎性骨折一次,很多人知道;哪怕有人不原諒也就讓他不原諒,他犯嘀咕是他的事,我吃我的。
我還邊吃邊說人家,舌頭在我嘴里窩著我干嘛不說,說重了說輕了都不去掂分量,哪怕有人偷偷錄像,再偷偷上報或者偷偷上網,這都算個啥呢,退休幾年的人了,還顧得上這么多,大小官場全是那么回事,誰心里不明白,咸咸淡淡的笑談一番正好佐餐開胃。譬如今天的另一則網上新聞,說有一位文聯主席怒砸電腦,還是個善于以“啊”押韻的詩人,這不就很好玩嘛,看了獨樂樂還不如宴會上說著眾樂樂呢。
至于吃相難看,我是出了名的,張著嘴嚼吧唧吧唧的一聲又一聲,努力糾正好幾年了也無法跟國際接軌,但這也顧不著了,我也不信所有在場的領導人物都是抿著口咀嚼無聲的,只許州官吧唧吧唧就不許百姓吧唧吧唧,哪有這理!
若是往后就不請我了,那也好,坐在家里對著窗外的山風多發發呆,多寫幾句詩,這樣也不錯啊,幫人睡前讀一詩安眠,或者讀一詩失眠。這年頭就行這個。
至于又有了請柬,那么,還去。近些年請柬少了許多,所以一張燙金的請柬彌足珍貴。尤其是粵菜館之類,鮑翅海鮮是少不了的,平日的家常,哪里舍得買來吃,先前全指著民脂民膏吃一回,現在呢,飯局既是主人自摸腰包,不被人舉報的,當然就可趁機進補一番了,人到了這年歲,該補的還是要補,偶爾為之不必怕“三高”也不必怕痛風,既是朋友買單,也不要違逆了人家一番盛情;蛟S你狼吞虎咽的人家瞅著還心里高興呢,覺得就你不見外,下回還請。
總之平凹兄是認真過頭了,他做人就是一個頂真。當年寫《廢都》,就是細數著字兒“此處刪去某某字”,也把我樂的,還想過如何填滿,鬧了我一回心。后來他字寫得好,聽說也認真了,質量與價碼都不含糊,也鬧得有人微言,其實這又有啥不好呢,對勞動的態度問題就是一個原則問題,我是舉雙手贊成的。
記得我八十年代初有一次長住西影招待所寫東西,慕名拜會素昧平生的賈平凹,他寫小說與散文都已經名動文學圈了,那回聊天后他把我這個業余作者一直送出大門外,久久站在門口招手,把我感動得不行,也是一個認真。
只是“托病”拒宴之舉,我大不贊成。老兄,又何必。若是我以后到了西安,設一局,邀幾個多年未見的老友聚聚,也在粵菜館,老兄可不要推說身有貴恙哦!
我估計,我這篇不是東西的東西發表后,請柬會陡增幾倍,其實諸位,也別誤會我是個吃客,你們知道我是個不煙不酒的人,就是吃相難看一點,不知好歹一點,今后也別指著我每請必到,這要看我的心境以及是否能排出時間,但有一條,選在粵菜館是可以的,廣東菜好吃,生猛海鮮,特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