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重生的詩集《你是一束年輕的光》 ,著力在喧囂的塵世中尋找精神的棲息地,可以讓讀者見識到何謂庸常生活的詩意解讀。
對于一個會寫詩的新聞工作者,我們首先應該贊許的是媒體同仁的詩歌才華。處在當下這樣一個生活節奏急劇加速、普遍為生存境遇疲于奔命的年代,可以說沒有多少詩意的生活空間。而在整個高速運轉的時空機器里,媒體作為信息傳遞的紐帶,需要快速反應并報道即時發生的新聞事件,其陀螺式的生活就愈益沒有詩意。重生作為一個媒體人,受到雙重生活的重壓,竟然還有寫詩的閑情逸致且頗有成就,這就愈加難能可貴。特別讓我們這些曾經做過多年新聞工作的讀者,在佩服之余,更能深切地感受到一個媒體從業者別樣的積極人生。
稍作分析即可看到,新聞追求客觀、真實、快捷,并不提倡帶著自我的感情色彩作判斷,更不要說詩意抒寫,除非那些完全違背社會公德和普世價值的案例可能例外。而詩歌則求美,是情景的交融、審美的想象和情感的抒發。詩是一種現實的重寫方式,是把對現實世界深刻感受和體驗,透過凝練的語言、美妙的構思和豐富的審美意象化為詩意表達的文學載體,只有在追求善的方面新聞和詩歌才是一致的。媒體人每天都被新聞事件追逐,每時都被發稿督催,暢懷抒情似乎是少有且難得的奢侈品。吳重生能妥善地處理好紀實和抒情的矛盾對立,把一個新聞人兼而做成一個詩人,而且兩種身份皆能出彩,實屬不易,這是一個新聞人巨大的人生轉折。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既是作者對現實壓力的自覺逃避與優雅轉移,也是對現實平庸生活常態的一種審美的精神超越。因而,點贊是必須的。
二是對生命本真詩意追求的認同。當下社會,受到高負荷、高強度、快節奏的生活擠壓,不少人幾乎變成了物質的奴隸,生命的本真、生活的情趣、精神的追求漸次退隱。兩難的選擇,經常成為大家揮之不去的心靈窘困與危機。在這樣的生存際遇中,人們更需要掌控生活的主動權,真正把個人的命運握在自己手里。
吳重生有自己獨到的人生選擇,作為一個以新聞為業的業余詩人,他的詩情就是向著生活重荷反向擠壓而獲取的。他說他是被詩歌追趕著的詩人,詩中寫道:“我被詩歌追趕/每日每夜/我用銅壺烹煮文字/詩歌在鍋蓋上登陸//我用煮熟的文字播種/黃色的大地綻放紅色的燈籠/我在燈籠照耀的路上飛奔/文字煮熟后,成片成片從樹上墜落” ,詩歌在“思想的曠野列隊成陣” ,于是“擁有了天地的血液” 。詩人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人生狀態,才找到了生命本真的意義,游刃有余地發揮個人的興趣愛好,把自己從繁雜而庸常的生活中解脫出來,以強烈的追求詩意的使命感去發現生活的價值與意義,以幾乎每日一詩的高產,讓生命因了快意與勤奮而散發光彩。
三是在喧囂的塵世中追尋詩意的棲息。吳重生的獨到在于他能夠駕輕就熟地在庸常中發現生活之美,能以獨特的眼光,跳躍的思維,奇崛的想象,善于在大家習以為常的生活情景中開掘出詩意。認真讀過重生的詩即可看出,他基本上都是以日常生活素材入詩,平中見奇、奇中見新、新中出彩。一個明信片、一塊石頭、一根水管、一座小橋、一幢樓房、一排椅子、一片樹蔭、一道車轍、甚至一把牙刷、朋友的一條微信等,都可以在他筆下化為優美的詩篇。比如《浙江人是海水做的》 《你在,世界在》 《杭州的根部》 《在城南的舊夜》 《一段往事熟了》 《敲打著太陽的邊沿》 《運河三章》 《我與你》 《我與故宮毗鄰而居》 《放冬天進來》 《旅美作曲家溫顯》 《守候夏天的攤販》 《江南的這一扇窗戶》等,諸如此類的詩篇,無論寫景還是狀物,都觸景生情、借物抒志,或抒發對家鄉的鄉愁和相思,或表達對親情與友情的依戀,或道出特有的人生感悟,或揭示對自然、對社會、對現狀和過往經歷的重新思考與認知。
生于江南長于江南,重生的詩也明顯帶有江南的印記,春天和鄉愁是作者最愛吟詠的題材。他擅長運用色彩和聲音來表達意象之美,通過對江南自然風景和生活場景近乎白描式的勾勒,以質樸自然而非華麗的詩句展露其內心的情思,用生動的細節和真情實感來打動讀者內心最柔軟的地帶。比如“夜已經很舊了/但雞鳴犬吠的聲音依舊新鮮” ;比如“把西湖的春天折疊起來/放進口袋,隨時隨地扯開喉嚨歌唱……把西湖的春天倒入茶杯中/泡上一壺西洋的春水/細細品嘗故鄉的味道” ;比如“掌勺是一種加冕為春神的感覺” ;比如“把一片海豎起來端詳/海浪從字里行間濺出來” ;比如“所有的樹長高以后都會結出月亮/月亮瓢里裝著滿天的星星” ;比如“滿載一船星輝的獨木舟/河水浸濕了燈光的夢” ;比如“城市的根部/一定有錯綜復雜的音樂/排列成森林的美術”等等,詩句總是那么異乎尋常的細膩精巧,樸實溫馨,且意象搖曳。
日常生活中,詩往往是美的代名詞。人們形容優美的語言為“詩一樣的語言” ,形容美好的意象為“詩一般的境界” ,這就意味著詩是高乎生活的。盡管生活中的美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但提純和萃取生活之美,卻需要一雙發現美的眼睛。詩的美是一種內斂的、深入骨髓的雅致,很難想象,一個目光呆滯、情感單調、思維膚淺的人,能夠寫出引起廣泛共鳴的優美詩篇。毫無疑問,重生是一位生活之美的發掘者。他有寬廣的視野、炙熱的情懷、扎實的積累,有敏銳地捕捉觀察生活細節和發現美的能力,有對生活和生命的獨到的認知與體悟,從而令他的詩作顯示出深厚文學功底和較高呈現水準。這本《你是一束年輕的光》的詩集,就是最好的說明。
吳重生的才華和勤奮是有目共睹的,但勤奮和才華并不等于好詩。好詩是才華、勤奮加靈感的產物。我想說的是,重生“一日一詩”的自我加壓固然很好,但詩歌的靈感和創作的沖動,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流動自然到來。況且詩歌是語言的藝術,需要在遣詞造句上格外精心地錘煉和打磨。速成的結果,給重生的詩作帶來一些用詞不考究,或者為了押韻合轍而把不同意象硬性拼湊的問題,造成了局部的文字粗糙和意象的凌亂。比如,“兄弟是磐石做的燈罩” ,“愿你們每一個腳印里都長出魚” ,“北京精神是從草坪里長出來的……我每天騎著自行車在北京精神里鉆進鉆出” ,“乘著太陽抵達建國門外大街……千里之外,我的故鄉已經安睡”等,都會給人以云里霧里的感覺。盡管瑕不掩瑜,但卻值得斟酌。作為一個年輕詩人,吳重生的詩歌生涯未可限量,我們真誠祝愿他能夠在詩歌創作的道路上越走越寬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