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社會》 (美)艾里克·克里南伯格著 沈開喜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柏拉圖《對話錄》里有個著名的假說,人本來是兩性合一的,只是因為上帝將其一劈為二,才有了男人和女人的區分。類似的情節出現在《圣經·舊約》里,只是結局截然相反。上帝在創造亞當之后,心有不甘地說“他不應該孤單一人”,接著就有了夏娃。上述兩個故事皆提醒我們:人天生就是“群居動物”,“永遠彼此需要”,沒有誰能夠離開他人獨自過活。但現實偏偏不遂人意。高速發展的經濟水平在帶來高學歷、高收入的同時,也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大齡未婚青年。事實是,單身男女不僅“不應該”孤單,而且是“不能”也“不敢”孤單。父母催婚的催婚、逼嫁的逼嫁,百般招數用盡,無非是為了替子女找到理想對象,完成終身大事,而不至于成為世人的笑柄。
那么,單身就這么“可笑”嗎?或者說孤獨是否真的“可恥”?美國社會學家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在其論著《單身社會》里為我們展示了另一種單身社會。在21世紀的今天,世界已進入單身時代。獨身主義、不婚主義來勢洶洶,儼然成為主流社會一道別樣的風景。以美國為例,僅僅在曼哈頓一地,一人居所就從1969年的35%上升到1980年的46%。在新世紀開始的2000年,美國年輕一代中獨居人口更是高達500萬之多,還有其他發達或發展中國家(如瑞典、日本、中國等)持續增多的單身人口。
到底是什么因素驅使如此多的人寧可放棄傳統的家庭生活模式,選擇獨自居?顯然,經濟發展只是其中一個因素,根本原因還是“自由”。當代社會崇尚個性,獨立至上。在利己主義思潮的影響下,生兒育女、延續后代不是必經的程序, “對自身負責”才是至關重要的事;橐、家庭、父母、伴侶、子女雖好,都比不過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同時,婚姻又是封閉的,它將人限定于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承受著來自家庭、社會、生存、發展的多重壓力,留給自我的發展空間微乎其微。在這樣的前提下,一些愛好自由的人出于不同的理由,紛紛走出家庭:少年人汲汲于逃離父母的監控,青年人不愿過早承擔家庭的負累,中年人為家事操碎了心,老年人和子女無法溝通……
相比之下,獨居就簡單得多。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既不用操心一家子的溫飽,也不必刻意委屈自己遷就他人,唯一需要做的是討好自己。這樣看來,獨居應該是極美好的。不幸的是,在現實的語境下,單身者很難過上“一個人的幸福生活”。因為在大多數人眼中,單身者好比洪水猛獸,已然成為一種令人生厭的臉譜化符號:小到公民的健康危機、心理困惑,大到整個倫理道德、價值觀的“崩壞”,細究起來都是單身惹的禍。先不提中國的父母如何仇視剩男、剩女,就算是在以自由、民主著稱的美國,也難逃罵名。以美國文學為例,不管任何時代、任何背景,凡講述一個人如何避開人群獨自生活的故事,都不免引出諸多恐怖聯想。
在克里南伯格看來,其實無需如此小題大做。事實上,單身生活并不陰暗頹廢——獨居是“自我修復”,不是與世隔絕;是沉思,不是遁世;是積累“正能量”,不是制造“負能量”。一言以蔽之,《單身社會》無意夸大“獨自生活并獨自死去的神秘社會”景觀?死锬喜裥麚P的也不是完全脫離社會、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主義精神。很多時候,單身只是個人的選擇,就好比有人喜歡熱鬧就拼命往人堆里扎、有人偏愛安靜總是手不釋卷一樣。并且,單身不等于無聊,孤獨不盡是孤立。時下盛行的社交網絡和發達的通訊工具將為數眾多的宅男、宅女緊密地連接在一起。虛擬社區取代了現實的社交場,不出家門照樣可以聊天、調情、逗趣。而一旦需要安靜地思考,需要享受獨處的時光,他們又可以迅速回到自我的小世界里,不與外界發生任何關系。
遺憾的是,獨居固然穩定,卻并不持久。從《單身社會》可知,克里南伯格的受訪者都不是徹徹底底的獨身主義者,沒有誰“為獨居而獨居”。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皆是因為恐懼婚姻,不愿付出責任,被迫接受獨居。年輕時希望享受不被他人打擾的獨居生活,老去時又想要找一個伴度過余生。因而獨居只是其漫長人生里一個小插曲。等到玩夠了,鬧夠了,他們自然會回到正常的軌跡上,結婚生子,擁有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家庭。
與此同時,我們不能忘記還有著一些真正的孤獨者。比如空巢老人。隨著社會的老齡化,空蕩蕩的家絕對是城市生活無法回避的一幕。對于老者,孤獨往往是致命的!秵紊砩鐣诽岬降囊恍﹤案著實讓人觸目驚心,比如與親人失去聯系的瑪麗安,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老去,一個人生病,最后一個人死去。在漫長的獨居生活中,她以垃圾填滿房間,與貓狗講話以打發過于寂寞的后半生。
可以說,當下時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時代。傳統家庭模式身處社會動蕩的最前沿,不時遭受諸如親人離世、夫妻反目、家人分離的沖擊?死锬喜裉嵝盐覀, “單身社會”離我們并不遙遠。很大程度上,這會成為大多數人未來生活的真實寫照。我們不要自以為是,也無需盲目樂觀,因為“最終每個人都只剩下自己,你身邊的人們會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情,最終留下你孤獨一個”。沒準,下一個單身者就在你身邊,或者就是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