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當我們閱讀時, 我們看到了什么 作者:(美) 彼得·門德爾桑德 譯者:應寧 出版者: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2015年5月
谷立立
卡爾維諾說,語言和圖像之間的距離始終是一樣的。這就意味著在語言和圖像之間沒有緩沖地帶,小說開始于畫面,最終到達的還是畫面。
在我印象中,經典文學之所以魅力長存,一是因為蕩氣回腸的故事,二是因為百煉成金的細節。一部引人遐思的文學巨著往往有太多被忽略的小細節,回味起來倒也滋味無窮。納博科夫在著名的《文學講稿》里就曾提到細節之美。他要求學生深入字里行間,來一番考據研究,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小線索。比如卡列寧夫婦臥室墻紙的圖案紋樣,一節列車車廂的具體布局,又或者格里高爾·薩姆沙到底變成了一只什么樣的蟲子?類似的細節不勝枚舉,它豐滿了人物的性格,同時也昭示出他們各自的命運走向。
和納博科夫一樣,彼得·門德爾桑德也是細節控。這位資深書迷從不關心作家寫作的意圖,也不在意尋常的文本分析,而是著迷于文字細微的美。為此,他孜孜以求,從不放棄,多年后竟寫下《當我們閱讀時,我們看到了什么》一書,記錄了他私人的閱讀體驗。當今時代注重時效,閱讀也相應地變成了速讀。在走馬觀花的瀏覽之后,除了對情節留有模糊的印象之外,大概什么都記不清了。門德爾桑德倒愿意放低身段,不僅慢讀,而且精讀;蛟S是職業習慣所致(他是一位封面設計師),他對圖像的敏感遠遠超過文字。讀《安娜·卡列尼娜》時,他好奇安娜究竟長成什么樣。于是從托翁的描寫中尋找線索,親手畫下安娜的面部特寫,以獲得最為精準而直接的印象。
當我們閱讀文學經典時,我們首先看到了什么?沒錯,是畫面?柧S諾說,語言和圖像之間的距離始終是一樣的。這就意味著在語言和圖像之間沒有緩沖地帶,小說開始于畫面,最終到達的還是畫面。一位偉大的小說家,為什么不可以是一位善感的畫家?事實上,繪畫教會他們準確地把握人物特質,他們又以此反哺于創作,“以真正藝術家的純真善感的眼光觀察到了一切,并馬上付諸筆端”。于是,我們看卡夫卡的簡筆畫,就像讀了《變形記》一樣,恍兮忽兮間又回到薩姆沙身邊,因為他們原本就是一家。
說到底,閱讀的過程是讓“角色可視化”的過程,本質上也是繪畫的一種。普魯斯特用“辛勞不輟的雙眼”來形容閱讀之苦。但其實,“辛勞不輟的”又豈止眼睛,也包括頭腦。在文本世界里,讀與寫原本只在一線之間。作家憑空制造了碎片化的寫作,我們讀之,又以零碎的細節拼湊出完整的畫面。在閱讀過程中,我們不斷調整著自身的角色,以配合敘述的節奏:有時恪守本分,老老實實地觀看故事進展;有時是評論者,跳到文字之外,指點江山;有時還是演奏者,以超越情理的幻想,顛覆已有情節,給故事一個完美的交代。
閱讀是一種再創作。我們讀小說,不是為了記住情節(這是起碼的要求了),而是借想象與作者同步,盡其所能地靠近他的世界。很多時候,我們亦步亦趨地跟在作家身后,卻始終很難跟上其步伐,反而越落越遠,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頭。不過,我們不能責怪作家,不是他們太深奧,而是我們太愚鈍。因為當今社會信息量爆炸,過度的視覺刺激早就衰減了人們的想象力,使之歸于零。這難道不是讀圖時代的悲哀嗎?
于是,我們總是寄希望于作家,既要把故事講得精彩,又不能寫得太過晦澀。但其實小說才是希望之所在。一旦打開書,就仿佛置身于前所未知的魔幻之地;只要一閱讀,天馬行空的想象就會撲面而來?梢哉f,好書永遠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次“開始”。它呼應著你我的生活現場,也將我們帶入純然的幻想空間。這樣的閱讀是主動性的占有,我們參與其中樂此不疲,以想象豐滿了作家文字的留白,然后將其牢牢地抓在手中。此時此刻,你才可以說,“我真正讀懂了這本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