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當在脈搏跳動處——讀青年詩人李磊的詩(桫欏)

　　河北青年詩人李磊是一位低調的、內斂的，或者說是沉靜的寫作者。相對于那些“出名要趁早”的高蹈者，李磊是非常好的參照系。

　　把李磊的一些詩放置在更大的范圍內看，固然在所謂“技法”上存在某些問題，可誰又能說詩一定要“師法”呢？反倒是顯現出來的一些特質更引起人們的注意。其一，她的詩從最真切的感受出發，捕捉感動她的生活經驗入詩，沒有經過“去人性化”的“升華”，不矯揉不造作，充滿清新、樸素、自然的特征�！坝质沁@樣一個/細雨輕飄的午后”“桌案上，/字跡的邊緣已不再清晰”(《灰塵灑落在時光里》)�；蛟S你說這些句子沒有“詩味”，但它們卻滿是“空山新雨后”或“君住長江頭”的韻致。況且，誰說“看得懂”的就不是詩，而“看不懂”的就是詩呢？

　　所以她的詩就離我們那樣近，親近生活，親近煙火，親近你我。她寫當教師的母親的生活狀態，以詩的形式刻畫一位上有老下有小，頂著巨大生活壓力，默默奉獻在三尺講臺的優秀教師和慈母的形象。全詩飽滿的情感和既溫馨又壓抑的場景，讀來令人落淚，又立刻升出對母親的景仰：“母親手里捧著教案，輕搖蒲扇/藥鍋里，咕嘟著水泡/奶奶喝了這服藥，/也許就捱過了這個冬天！”“母親昨夜又在油燈下，/將加減乘除縫進衣衫里。/田里的莊稼，/不能錯過雨夜里恰好的一次施肥/講臺上的橫豎撇捺點/幻化成火把，溫暖了/田埂間前行的她……”(《母親的講臺》)在無限接近現實中實現對生活本質的發掘，李磊就是這樣把詩寫到從身體到靈魂這廣袤的場域中。

　　李磊的詩中顯現出的一種立場，是對生活和事物中純粹的、決絕的、本真的意義追尋。沒有比一個詩人的作品更能說明這個詩人了，在某種角度上，李磊在詩中的追求暴露出了她的另一個身份特征，即一個完美的追求者。她容不得偽飾的假和造作的真，她只求生活和感情的本來面目�！澳愣汩W，回避，打斷，掩飾/或者，把言詞打扮成花兒的形狀/可我總是討厭甜膩的虛飾”“我的心靈正在凈化/你能等我，和你干凈地對話嗎？”(《我對你說》)而在《白云的秘密》中，看到清逸的理想之下那喧囂的現實所擺出的某種“造型”，她克服自我的疑問：“如果冬天的白雪是你不變的承諾/夏天的蔥綠還能否將我迷��？”用杏花和燈籠的對比揭穿現實虛偽的面具：“在杏花的香氣里/紅色的燈籠愈發嬌艷�！苯Y尾一節的轉折讓詩擁有寓言的力道。

　　李磊并非不講究詩歌道與術層面上的技巧，雖然她不是一個技術主義者。她的詩親近人生的另一個證據是，經驗的提煉和使用常常通過詩中“人”的出現復活經驗的場景，從而達到敘述者、言說者和傾聽者的共鳴。她詩中常出現的“人”或許真是一個人，或許只是她用來敘說的對象�！痘覊m灑落在時光里》將“灰塵”之實與“時光”之虛勾連，在“你”的身上合二為一，“起風了，北歸的燕子/捎來了你的問候/澀澀的故鄉塵土/摻雜了你那里的氣息�！薄侗瘔训膱允亍芬庀蠓睆�，“你”再次出現時，是“我”的迷失：“我夢里/沒有了我自己，深夜里/你帶回枯謝的野薔薇�！倍�在《紫色的眼睛》里，作者則呈現明顯的“物我兩忘”：“透過窗戶/我看到一雙紫色的眼眸/帶我到夢幻里/溫柔在你的紫色里�！蔽�、眼眸、夢幻、紫色，這樣一組互不相干的詞語在這里獲得了新生�！独浰诘姆N子》是這些詩中獨特的一首。罌粟種子本身蘊含著既美麗又邪惡的內在特質，而詩人在其中寄寓著復雜的矛盾心情，反復出現的一句“罌粟的種子在慢慢發芽”，讓人看到她內心深處的掙扎和對現實的對抗。

　　現代詩跑得太快了，以至于跑出了人類的界限，認識新詩變成了仰觀天象。顯然李磊不打算做這樣一個詩人，她的詩顯示出她的詩歌主張，即：詩只當在人的脈搏跳動處，遠了，就沒有溫度了。有溫度的詩歌，才是動人、感人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