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對母子：愛與自由的“博弈”(魯敏)

　　中國式的父母似乎越來越難做了。往前退個十幾二十年，老派一點的好像反而簡單，事事專制，大事小事家里說了算，孩子只管乖乖聽話地執行就好，但此路近年顯然漸漸不通了，父母們基本都受過現代教育，具有所謂世界性的眼界了，試圖包容和鼓勵孩子的天性，但真正實踐起來，具體到中國的成長與教育環境，民主與專制的權重程度往往難以調和，不免深一腳淺一腳的，反而更加地舉足難前、自相矛盾。最起碼我就是這樣的一種家長，而周圍大部分父母也莫不困惑于此：管得緊了，覺得扼殺了孩子“可能性的”的潛力，管得松了，又怕削弱了競爭的斗志，從大環境里滑落下來，將來難以立足……種種糾結焦慮，殊為難表。但還是有人“表”了，并且大表特表，寫成了一本書《蒜頭的世界》，母子間嬉笑怒罵，得失進退，斗智斗勇，直看得人哈哈大笑，其中又不斷地恍然有得。

　　《蒜頭的世界》純屬紀實，沒有高大上，全是現實的各種窘迫與兩難，故而特別令人信賴，文中主人公蒜頭，完全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成功少年、神童、小大人之類，而是讓母親啦啦極為頭疼的頑皮小子，幾乎一著不拉地具有各種典型性的男孩特點：好動、好奇、自作主張、倔強、學習不認真、愛玩桌球等等，他拆卸家里的各種小玩意，他癡迷各種寵物幾乎把家里變成了動物園，并且不計成本讓父母花費萬元救助流浪貓，他因為“想掙錢”而花樣百出，一會兒趕走鐘點工，要自己“做鐘點工賺錢”，一會兒私下倒買倒賣遙控玩具汽車，成了“小販子”，一會兒長途跋涉找外地同學借款，試圖合資盤下一個門面店，一會兒又冒出輟學念頭，要以臺球為職業……看看，是不是像所有令人頭疼的調皮蛋一樣？總之，媽媽啦啦像救火隊員，整天忙于撲火，一會兒被老師揪去訓話，一會兒要面對可怕的成績單，一會兒被校方通知“停課”，一會兒因為蒜頭的一意孤行而使得精心準備的各種計劃全部泡湯！

　　此情此景，蒜頭的媽媽啦啦女士一方面像所有的中國式媽媽一樣，氣得兩眼發黑、恨不得苦口婆心耳提面命，另一方面，作為一名出色的現代女性，她受過良好教育，視野開闊，具有現代意識與民主理想，不得不克制住沖動、專制的魔鬼，謹言慎行，反復掂量，在一長串兒不同的理念間打轉兒：愛，母愛，專制，控制，自由、天性、放手、跌倒、扶起、成長……每一次“突發事件”面前，媽媽啦啦和爸爸老咪都像在走一條平衡木，盡可能地尋找最佳平衡點，既能保護蒜頭的某種“原生態”天性，又暗中修正、密切觀察孩子的細微動向，把家庭教育化為無形，欲抑先揚，既放得出去，又拉得回來……

　　就像“打通關”一樣地，隨著各個事件的發生、危機、溝通與解決，蒜頭反而慢慢獲得了越來越多的寶貴品質，甚至歪打正著地遠遠超出了同齡少年，他獨辟蹊徑研究美食，十歲就被放出去跑菜場獨自采買、并為父母搗鼓出一頓“世界上最難吃又最感人”的大餐；他具有驚人的商業嗅覺，三年級時就能拿出一份像模像樣的“店鋪商業可行性調查報告”，并把全校師生全都列為股東人選，并配有一套準入與退出機制；他破壞能力強、動手能力更強，父親出差，當家中發生意外、水漫金山之際，小小男子漢一下子頂天立地，臨危不亂，鎮定、周全地指揮著六神無主的媽咪啟動危機方案；　他充滿愛心，寧可放棄洋氣豪華的巴黎暑期游，而要深入偏遠的云南山區為貧困兒童捐資助學，并發自肺俯面對諸多媒體即興演講……

　　讀完全書，忍不住聯絡本書作者、策劃出版過 《三重門》《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選》等重大選題、業界聲名震震的出版人、同時寫出過多部厚重歷史題材的作家袁敏老師，不為別的，只為好奇心作祟，想要看看這個可愛“蒜頭”的生活原型，袁敏老師滿足了我，既發來了“蒜頭”的幼年照，也發來了如今已經上海電視臺實習的當下照，果真已是個健康陽光、眼神沉穩的年輕人了。我羨慕得直咂嘴，同時，也替更多像我這樣的父母稍微輕吁了一口氣，也許，我們的孩子并不盡如人意，但也充滿令人驚嘆的特質，正是一個又一個不安分的小“蒜頭”，蒜頭孩子們需要我們這些家長，能像書中的媽媽啦啦那樣，在愛與自由之間，不懈而勇敢地不斷博弈，最終替孩子，也是替自己，尋找到一個通往快樂未來的自我之路。成功不是我們的目標，尋找并成為真正自我，這才是。

　　(《蒜頭的世界》袁敏/著，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