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過年和寒暑假,一年中,對我們來說,最熱鬧的就是“六一”國際兒童節了。
這是我們的節日。
每年“六一”,鄉上都要組織集會和演出。各個學校差不多四月末就開始準備了,選拔隊伍,準備節目,還時不時派探子到別的學!皞刹臁,學習人家的出彩之處。那些日子,天天鑼鼓喧天,歌聲飄蕩,天天都是“六一”。
我最向往的是鑼鼓隊,但是,總是入選不了,因為我不夠高大和威猛。鼓,我背不動,敲小鑼,我個子矮,一下子就把平均身高降下來了。開始是讓我走隊列,大部分是齊步走,樂曲響起來,就變為邊走邊跳,走兩步跳一下,手中揮舞著扇子,男女生做同樣的動作。
后來,又抽調我去唱歌隊。唱歌不同于走路,要上舞臺的,要求個子都差不多高,長相也要說得過去,嗓音必須洪亮。
每天下午課外活動時間,也是固定練習時間。唱兩首歌曲,一首是《六月里花兒香》,一首是《小螺號》,沒有分聲部,全是合唱。老師總是說我表情不夠豐富,要笑著唱,用胸腔這個大音箱唱,而不是用嗓子去吼,且要張大嘴巴。老師喜歡說的一句話是,不要濫竽充數。好幾次,讓每個人單獨唱,總是強調口型,強調共鳴,強調要精神飽滿。為了不受到批評,我常常加練,特別是看鏡子里自己的口型,避免用嗓子去吼,保持精神飽滿。
終于,“六一”兒童節到了。衣服雖不是統一制作,但有個標準,白襯衣、藍褲子,穿涼鞋還有襪子,系紅領巾。為我們長臉的是鑼鼓隊,他們大多是高年級同學,個子高,帥氣,大紅襯衫,大襠褲,每個人都戴著蛤蟆鏡,頭發噴著發膠,簡直和平時判若兩人。
從我們學校到鄉里的戲臺,大約有三公里,不是一直從學校敲著、跳著到鄉里,只在中間遇到村莊和集市時,才會敲起來、跳起來?斓竭@些地方時,帶隊的老師給指揮一個眼色,指揮就使勁地揮舞著指揮棒。指揮棒是用壞了的熒光燈管做的,上面纏著紅綢子。鑼鼓響起來,大家跳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重點是看鑼鼓隊,有的人就用手朝鑼鼓隊的某個人指去,說這是誰家的孩子,你看,多有出息。這個人敲得更有勁了。
按抽簽順序,我們的節目被安排在倒數第二個出場。沒有輪到上場,就在臺下當觀眾。那是露天劇場,曬得每個人都好像蔫了似的,老師中間給我們補了幾次妝,還發冰棍給我們吃,但還是很熱。
和其他同學不同,我昨天夜里都在想著今天的演出。我祈禱上臺走步千萬別順拐,千萬別忘詞,嘴要張大,還要精神飽滿。我總是擔心因為我一個人動作沒做到位,而讓整體的榮譽受損。
該我們到后場等候了,傳來最新的通知,時間有限,如果照這樣演下去,得到下午,每個學校原來準備的兩個節目,只演一個,演哪個,由各個學校自己決定。
一直給我們輔導的音樂老師和領導商量后,讓她的孩子上場,是用日語唱《聰明的一休》。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再演出,真輕松呀!
這是四年級的事。
五年級,為慶!傲弧,依然要組織鑼鼓隊,準備節目。周盼紅是鑼鼓隊的總指揮,我早早就跟他說,讓我到鑼鼓隊,他也選了我,我也敲了幾天小鑼,不是濫竽充數,可以說已經和他們融為一個整體了。但不幸的是,做廣播體操的人不夠,又抽我去做操。
天天都做廣播體操,而鑼鼓只有“六一”兒童節才能敲。所以,大家都想敲鑼打鼓,而不愿意去做操。
體操隊和鑼鼓隊是分開訓練的,那些日子,我總是盼望著有一天訓練后老師會對我說,你不用訓練了,還是回鑼鼓隊吧,但是,一直沒有聽到這樣的話。
6月1日早上,我正在教室整理衣服,有同學說,教導主任找你呢。教導主任也是整個“六一”演出的總指揮,我以為臨時有變化,又讓我去敲小鑼,結果是我們學校一位經常寫美術字的老師病了,沒有人在牌匾上寫“熱烈慶祝六一國際兒童節”這幾個字,教導主任想到了我,讓我寫。
我推辭不掉,只好硬著頭皮寫。
我的同學興高采烈地抬著牌匾走在游行隊伍的最前面,但是,我總抬不起頭,覺得這么丑的字讓同學們抬著真是折磨他們了,F在想一想,我的字才是最棒的呢,我的字是少年兒童自己寫的,而別的學校都是老師寫的。
上中學后,有一年5月,我看到附近的小學生在準備一年一度的演出,唱我們曾經唱過的《六月里花兒香》,我流下了眼淚,因為我再也不能過“六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