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牛作為一個“農民詩人”,經歷坎坷,吃過苦頭,出道較晚。他的詩,常常像他的筆名一樣質樸。他詩歌的特色在于那種鄉土生活的底氣,在他筆下發酵到一定程度,就變得醇厚有味,親切耐讀,有一股泥土的清香。發表在《飛天》1998年第5期上的那組《家在甘肅》,就給人這樣的印象。
可以說,這組詩積攢了南山牛的全部詩歌經驗,它對于一個寫作個體的重要性,恐怕南山牛本人至今都沒有完全領會到。那是一種慢工,是又生又活熬出來的藝術,是極有詩味的言說!爱斈銓δ愕呐褐v牛話/牛兒知道你/講的是人話的時候/你就會看雪了//當你悄悄地告訴妻說/你淌出來的汗水水/咋變成了甜味兒的時候/你就會看雪了//雪其實就是雪沒啥看頭的/你在雪地上走過時/隨便回頭瞧瞧身后/你就知道了雪的名堂了//身后的那一筆一畫/或濃或淡 或深或淺/分明地映著明年的收成/是你自己用心寫成的//你怎么還說你/一眼全是白的呢”(《看雪》),這首詩,初讀覺得平淡,再讀,卻又覺出它的好來。它不同于文人雅士的賞雪,那種清高孤芳的審美意趣,它是一個鄉下人的陽春白雪,浸透了辛勞后的甜美,耐人尋味。
后來出版的詩集《家在甘肅》里,除這幾首詩外,還有一部分作品接續了詩人創作方面的好經驗,如《燈花》《八月》《春耕》《蕎麥花開》《連著心的詩》《長城腳下》《我說 妻說》等!颁侀_的稿紙上/張著許多小小的口/索我二十行小詩充饑呢/二十行不多 我卻不易掏出來呀/因為一顆字就是我心頭/連著的一粒莊稼啊”,其中披露出南山牛寫詩的一種初心,他的好詩句,確是和莊稼連在一起,沾泥帶土,顆粒生香,一旦離開莊稼粒,其詩歌的醇香就會少許多。
南山牛詩歌的一個特別之處,就是字里行間透出一種深長的勞苦氣息,一股煙火色,即使他不寫勞動耕作的場面,那種勞苦氣和煙火色同樣能被聞出來。這是他跟許多詩人的差別,也是他和某些“吃皇糧”的鄉土詩人的差別。他一輩子是農民,一輩子在山里,一輩子勞苦。寫詩,并沒有像改變其他一些人的命運那樣,實質性地改善他的生活。對農民南山牛,這或許是一種不幸,可對農民詩人南山牛,未嘗就是一件壞事。他不需要再像一些人那樣專門去體驗鄉村生活了,因為他就在體驗之中。他不吃“皇糧”,卻可以安心吃自己耕種的糧食,一邊養活家人,一邊養活詩歌。他作品中那種醇厚、質樸的本色,因長年累月的泥土的浸染,從而得以保持。那些超脫筆致,苦中帶笑的幽默和憨厚言語中的機智,甚至空靈,因為有本色作為底子,也就有了厚實的根柢。
然而,擺脫不幸是人的天性。南山牛其實是不甘心做農民的!都以诟拭C》的后記中披露,由于特殊的家世,南山牛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受盡屈辱、磨難,他高中畢業回鄉接受“再教育”,長期參加勞動,被迫當了農民!拔业脑娛俏疑膮群,大多都是傷口里流出來的血和淚!币环N不平則鳴,一種苦難敘事,隱隱昭現。這倒完全可以理解,不平和苦難敘事在他那里,是血和淚換來的話語資本,他完全有權利去說、去寫,問題在于,他并沒有將這一資本用好,沒有沿著一個穩定的敘述路徑去完成他的“命運”,而是經常處在某種矛盾和反復中。他一方面說不改初衷,“安心等待”好日子,“假如沒有,就這樣活一輩子也不錯”;另一方面,他的不少詩歌卻一再表明,他是不甘于那種“農民本色”的,他似乎要證明:凡是知識分子能寫的,他都能寫,凡是雜文家能寫的,他也能寫?傊,他持守一個農民的本分,又常常在詩歌中表現得不安分于一個農民,甚至像一個“狡猾的農民”。這種身份意識中潛在的矛盾,不僅不能改變他的命運,反而傷害他的寫作,傷害他的詩。
僅以題材而論,南山牛有的詩明顯有湊熱鬧、趕時髦之嫌。如《祁山武侯祠懷人》《白云深處的酒話》《文壇有題》等詩,那些題材本不是他擅長的,可他偏要去寫,非要“以文入詩”,唱幾句贊歌或發幾通感想,結果就大而無當,很不合體。一些詩如《人》《從》《眾》等,望字生義,非要寫出一些道理來,甚至試圖寫出一番哲理來,功夫自然白費。還有一些詩,如《三四五月》《唱大戲》《社火》《微風燕子斜》《立春》《寒露》,貌似在寫鄉土,實則因為缺少深切體驗,難免淪為應時、應景之作。詩人不難明白,寫鄉土題材的,并不一定就是“鄉土詩”。鄉土有許多種,獨屬于“我”的那些事物,才有可能成為“我的鄉土詩”。
看來,南山牛確有必要重新檢視自己的創作,回顧一下這么多年寫詩的經驗與教訓。好的一輩子堅持,不好的堅決摒棄,F在的甘肅詩壇,乃至中國詩壇,活躍的“農民詩人”不多。南山牛有好詩,寫到那種程度,實屬不易。他出道較晚,出道不能再誤道。關鍵的一點,是看他對務農的態度,那種態度熨帖了,他詩歌的本色仍在,醇香依舊,人們也就有信心再看到他的好收成。
南山牛,原名王振宇,禮縣寬川鄉蒲家山人,農民,高中畢業。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發表文學作品。有近500首(篇)詩、散文、評論等于《甘肅日報》《飛天》《星星》《綠風》《詩刊》《中國作家》等國內40多種報刊上發表,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隴南市作協副主席,禮縣作協主席。出版詩集《家在甘肅》。曾多次獲文學獎項,有作品入選《中國最佳詩歌》等10余種選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