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飛俄羅斯民族是一個英勇善戰的民族,俄羅斯文學也是一種擅長描寫和再現戰爭的文學,在世界文學的歷史中,俄羅斯文學大約是在戰爭題材方面最有建樹的民族文學之一,從古代的英雄史詩《伊戈爾遠征記》到托爾斯泰的鴻篇巨制《戰爭與和平》,從肖洛霍夫的史詩長篇《靜靜的頓河》到瓦西里耶夫的悲情中篇《這里的黎明靜悄悄》,無數以戰爭和戰爭中的人與事為表現對象的文學名著膾炙人口,彪炳史冊。而在俄羅斯的戰爭文學中,以20世紀中葉那場偉大的反法西斯戰爭為對象的文學更是建樹頗豐,蔚為大觀。
時至今日,俄蘇反法西斯戰爭文學已經歷了70年的發展歷史。在衛國戰爭爆發的次日,蘇聯詩人列別杰夫·庫馬奇就在《真理報》上發表了《神圣的戰爭》一詩,號召蘇聯人同仇敵愾,投入“決死的戰爭”。在整個蘇德戰爭期間,蘇聯作家奮不顧身地投入戰爭,以不同身份走上前線的作家就多達千人,很多戰死疆場,立功受獎者無數,僅獲蘇聯戰時最高榮譽“蘇聯英雄”稱號的作家就有21位!更為重要的是,蘇聯作家們一手拿槍,一手持筆,在很短的時間里便創作出了大量流傳后世的文學作品,如西蒙諾夫的抒情詩《等著我吧》、阿·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俄羅斯性格》、特瓦爾多夫斯基的長詩《瓦西里·焦爾金》以及眾多長篇名作,如格羅斯曼的《人民是不朽的》、法捷耶夫的《青年近衛軍》等等。
1945年,蘇聯人民終于取得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偉大的衛國戰爭宣告結束,但是關于這次戰爭的文學記憶卻長久地留存于俄語文學之中。在戰后的數十年間,俄蘇戰爭文學中先后出現過“三次浪潮”!暗谝焕顺薄痹诘诙问澜绱髴鸾Y束后不久便迅速涌起,一批自戰場歸來的蘇聯作家將他們關于戰爭的新鮮記憶和深刻思考熔鑄成文字,他們的作品就整體而言具有內容上的寫實性和風格上的英雄主義豪情,其代表作有波列沃依的《真正的人》、涅克拉索夫的《在斯大林格勒的戰壕里》、愛倫堡的《暴風雨》等;1956年底,肖洛霍夫的短篇小說《一個人的命運》在《真理報》刊出,從而引發了俄蘇戰爭文學的一個轉向,即更注重發掘戰爭文學中的人性和人道,更注重描寫戰爭給人帶來的不幸和痛苦,由此開始的“第二浪潮”因而也被稱為“戰壕真實派”,其代表作有邦達列夫的《最后的炮轟》、貝科夫的《第三顆信號彈》和巴克蘭諾夫的《一寸土》;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蘇聯傾力與美國爭霸、蘇聯社會弘揚愛國主義精神的時代語境下,以“全景文學”和“司令部真實”為表征的“第三浪潮”蘇聯戰爭文學開始興起,涌現出了邦達耶夫的《熱的雪》、西蒙諾夫的戰爭三部曲(《生者與死者》《軍人不是天生的》《最后的夏天》)、恰科夫斯基的《圍困》等重要作品。
在先后涌起的“三個浪潮”之后,俄語作家關注和思考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熱情始終未有消退,在近30余年的時間里,俄語文學中的戰爭題材常寫常新,且漸漸體現出了如下一些特征:首先,當代戰爭文學開始出現題材和風格上的兼容,或系戰爭主題與道德主題的并置,或系悲劇因素和抒情因素的結合;其次,當代戰爭文學開始謀求內容上的綜合性,即同時注重“司令部真實”和“戰壕真實”,在揭示戰爭之殘酷的同時也不忘歌頌民族精神之偉岸,將個人遭遇置于民族命運的大背景下加以考量,如卡爾波夫的《統帥》等;再次,在戰爭文學題材與“小人物”、“道德感”、“人道主義”等俄語文學的傳統因素間謀得溝通,使兩者在新的時代語境中實現互文互動和相互補充;最后,從未經歷過戰爭的一代作家開始從自己的視角審視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爭,如1948年出生的白俄羅斯女作家阿列克賽耶維奇的口述實錄文學《戰爭中沒有女性》等。
俄蘇戰爭文學像整個俄蘇文學一樣,在中國有著極其廣泛的傳播。中國抗日戰爭期間,上海的時代出版社曾翻譯出版了大量蘇聯戰爭文學,為抗戰中的國人送來了寶貴的精神食糧和彈藥。新中國成立之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青年一代對于包括戰爭文學在內的俄蘇文學更是愛不釋手,《青年近衛軍》、《卓婭和舒拉的故事》等書甚至到了人手一冊的程度。改革開放之后興起的外國文學閱讀熱中,俄蘇文學也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2014年,俄羅斯老作家格拉寧的“戰爭記憶”小說《我的中尉》還曾獲得我國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獎,并被譯成中文。
俄蘇文學中的衛國戰爭題材長盛不衰,它是俄羅斯民族關于一場偉大戰爭的文學記憶,關于一段痛苦歷史的哲理思索和審美把握。俄羅斯文學能具有如今的世界性影響,其獨具特色、碩果累累的衛國戰爭文學無疑也功不可沒。
2015年5月6日
(作者為中國俄羅斯文學研究會會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