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類如果不能理解和發現女性的羞澀,在這方面感覺木訥,那就是極不正常的。這個世界正由于還有女性在做一點對比和反襯,才使男人總算有個模仿,不至于一路滑跌到殘暴粗野的最深淵。
□張 煒(山東)
男性作家眼中的女性當然不會是中性的。在他們眼里,關于女性的歷史也不會是中性的。女性所參與的歷史具有特別的意義。由于我們的世界還仍然是男人主宰的世界,所以女性參與的社會生活會有明顯的不同。從歷史上看,這也是社會變革中最有效的試驗。哪里有女性,另一種聲音也就出現了,整個局面也就活潑起來了。一般來說,沒有女性參加的歷史是過分地陽亢了。不過完全由女性決定的歷史,那也一定會過分地陰柔。一些歷史事件似乎也可以說明這一點。強勁無情的歷史需要女性的中和。我們的歷史不是因為女性參與得太多,而是太少。
有的人愿意讓女性參與工作,但他們選擇的女性更多的是男性化了的女性。她們沒有更好地代表女性。女性溫柔嫻淑的特性越是充分,越是具有女性的代表意義,F在卻常常搞反了,或者不讓女性沾邊,或者干脆就找一些所謂的“女強人”去參與事項。一位女人如果成了“強人”,她怎么能代表女性呢?我們太樂于培養一些特別的女性了,結果她們有點不男不女。文革期間選中的女子先進典型,往往都是大膽潑辣,只差沒有長出胡子的人。
我們所說的女性參與歷史,是指讓歷史印有女性的指紋。那些只有勉強的性別意義的女性,而沒有集中女性本質特征的人,是不會去溫柔我們的歷史的。
文學中描述和呼喚的,是讓歷史仁慈起來的那種力量,這正是女性的力量。女性的心腸如果不是軟的,如果頗能下得手去,只不過長了一頭更長的頭發,那就會空有其名,達不到目的。那就不會是我們的理想。前人,我是指詩人,曾經大聲問詢:“詩人何為?”那么我們這里也可以問一句:“女性何為”?女性如果沒有組成我們的一半歷史,那么社會就不會是健康的。
事實上我們看到的往往是這樣的女性,她們像男人一樣貫于說時髦話、套話和大話、假話,說一些冷酷無情的話、沒有同情心的話。這樣的女人應該自覺地退出她所代表的階層。因為她們使我們痛心地想起了雨果在《悲慘世界》中說到的那個女性:“她只需添兩撇胡子,就成了一個馬車夫;她睡著了時還露著兩顆獠牙;她自吹說自己曾經一拳搗碎了一顆核桃!边@樣的女人與莽男壯漢何異?
真怪,生活中的男人一般都喜歡溫柔無比的伴侶,可是當他們挑選共事的女人時,就立刻注意尋找一些勇猛過人的女性了。有的女人也并非是兇悍的,只不過她們一到場面上去的時候,就注意模仿起來,要學到一些嚴厲的手法?上齻兡7碌亩际菈牡陌駱。這樣一來,參與歷史的女性本來就不多,結果僅有的一小部分又學著生硬起來,作用反而更壞。
我們的文學作品,特別是男性作家在寫異性和理解異性時,不自覺地就寫起了人類的希望。人類是女性孕育的,這一點沒有什么話可說。但是清晰的理想主義者會寫到各種各樣的女人。我算不上這樣的寫作者,只是要力求自己做到這一點而已。我嘗試著寫了《九月寓言》中的大腳肥肩、《蘑菇七種》中的女書記、《家族》中的麻臉三嬸,她們都是比較壞的;還有一些雖不太壞,但的確是有大毛病的女人,如《外省書》中的馬莎、《家族》中的小女匪,等等。當然,我筆下的女性大半是極可愛的一類,這是我的見解和情感,也還包含了我的希望。
我總是覺得,如果連女性也撒了潑地一個比一個壞,那么人類生活起來就太艱難了,就簡直沒有什么希望了。我們在回憶中,總是以更早的生活為主。那時生活給我們的總的色調,也構成了我們回憶的基調。在過去的生活中,我們愿意相信、實際上也正是如此:女性帶給了我們許多的溫暖。她們指導了我們,帶領了我們,送我們上路——真正是送了一程又一程,風雨無阻。
我不理解那些用慘烈筆法去寫女人的人。這樣的筆法最近據說還得到了贊譽。而且據說近年來還特別得到了女性的贊譽。這真是可怕。贊譽這個干什么?不要說女性了,我們觀察那些貓和狗,發現它們也會有些不同,雌性的比起雄性的還是要多一些羞澀。沒有辦法,上帝在創造生靈之時就是這樣,這是神界的鐵律。我們人類如果不能理解和發現女性的羞澀,在這方面感覺木訥,那就是極不正常的。這個世界正由于還有女性在做一點對比和反襯,才使男人總算有個模仿,不至于一路滑跌到殘暴粗野的最深淵。男人壞起來時,女人會勸阻;男人干活的時候,女人會在一邊提醒。世界從誕生的那天起就是這樣的兩性秩序。男人有時要在女人的嘮叨聲中費力地思考問題。所以男人偶爾也要離女人遠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