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中國作家網>> 評論 >> 正文

    梅花與才子不老——陸文夫先生印象(潘向黎)

    http://www.jchcpp.cn 2015年04月10日10:20 來源:光明日報 潘向黎

      周末臨時起意,想去蘇州住一晚,散散心。因為咳嗽剛剛好些,精神不濟,幾位老朋友只見了陶文瑜一個。和文瑜喝茶聊天,聽他說陸文夫老師竟然走了十年了,不由得像杜甫所說,“驚呼熱中腸”了。

      住在南園,樓下有白梅花,暗色、虬勁的枝干上疏疏綻放出俊俏而輕靈的花朵,清雅自在,氣定神閑,那種意態和氣質,仿佛能讓人瞬間離開塵俗三尺。不知怎么,這梅花讓我想起了陸老師。然后又想到,就在旁邊的青石弄,他曾招待我們品過上好的碧螺春;就在對面的老蘇州飯店,他請我們吃過蘇州菜(我們覺得很美味,他覺得因為食材淪落,不過如此)。和陸老師在一起,我總是很高興,當時也已經知道要珍惜,可是,珍惜歸珍惜,那樣的好時光還是會過去。想到這里,眼睛里起了熱辣的霧。淚光里,陸老師的面容和梅花分不清楚了。

      在我心目中,陸文夫老師最初的印象,是長輩。20世紀80年代,上海和江蘇文學界的來往很多,我父親和陸老師大概在各種活動上見面不少,加上有幾位共同的朋友,也成了朋友。父親對他是敬重的,因為“他有思想。而且,他受過苦”。關于陸老師受的苦,父親說得很凝重很詳細,可是我當時卻不太在意,因為陸老師的《美食家》給人的從容閑適、略略奢靡的印象實在太深入人心了。對于一個20世紀80年代上中文系、滿腦子浪漫念頭的年輕人來說,“生活家”“享受者”自然比“思想者”“受難者”有趣得多了。雖然我們父女出自不同的理由,但確實是共同喜歡和敬重他的。這也是陸老師了不起的地方。

      大概是1999年,我已經從《上海文學》編輯部調到文匯報“筆會”副刊,從“筆會”的作者變成了她最年輕的編輯。當時“筆會”每年舉辦“筆會文學獎”,那年應該是第二屆,時任“筆會”主編的蕭關鴻請來了好幾位大名鼎鼎的作家來任評委,其中就有陸老師。

      那次安排評委們住在錦江飯店,評委們住在北樓,開評審會在南樓,沿著安靜的草坪走上一百米,就到了。都覺得這樣安排很周到,沒想到陸老師為難了。當時他因為肺氣腫,走路已經很費力了,這樣的距離對他來說就太遠了。我當時一直跟隨他左右,他對我說:“我走不動!毖劬υ阽R片后面一閃一閃,像小孩子被傷了自尊心,郁悶又氣惱。他有生氣的理由,因為他本來是從蘇州帶了車來的,可是賓館里不許開車。眼看評審會時間到了,我趕緊和賓館前臺商量,他們說有運行李的電瓶車,可以送陸老師。我聽了很高興,對陸老師說:“這下好了!彼犃,氣鼓鼓地說:“好什么好?那是什么車?我坐上去就成了行李了!”我一聽,傻了,那可怎么辦?這時,陸老師看著不遠處正在走著的王蒙和王安憶,小聲說:“我要是上車了,人家就會看見我像行李一樣被運過去……”我急中生智,說:“陸老師,我陪你坐!我們坐上去,說說話,看看風景,多開心呀。這是給你特別的待遇!”陸老師表情松動了一些,猶帶幾分懷疑地審視了我一兩秒鐘,終于說:“兩個人坐嘛,就沒那么傻了!币坏侥蠘,他不等我攙扶,自己飛快地下了車,馬上和已經到那里的其他評委說起話來,根本不回頭看一眼。好像這個出餿主意的報社工作人員、這輛害他“斯文掃地”的電瓶車,和他沒有一點關系。

      是啊,人是人,行李是行李,怎么可以混為一談呢,何況是這么清高、儒雅的陸文夫,真是豈有此理。陸老師當時的反應和表情,真像一個孩子,又敏感又頂真,可愛極了。真正的文人,有些方面,一生都是和孩子相通的。

      那一次,我們還安排參觀當時最時髦的新天地。陸老師本來不太想去,我勸他去看看。我一直扶著他,陪他在新天地里走走停停,并不緊跟大隊人馬,有時他就坐在路邊的椅子和青石臺階上。他默默地看,一直沒評價,我問:“你喜歡嗎?”他說:“太新,太整齊了!蔽艺f:“比起這種新地方,你還是喜歡老蘇州,對吧!”他笑起來,笑容非常明亮,他清清楚楚地說了三個字:“沒法比!”這種自豪,蘇州以外的人,即使不服氣,也是束手無策。

      陸老師晚年的身體真的影響他生活的質量和興致了。除了不宜步行,他還被醫生嚴令戒酒!叭说谰窃评嵇Q,自稱臣是酒中仙”,這次在蘇州讀到的一副妙聯讓我想到的,也是陸老師。人人皆知,“陸蘇州”是“酒中仙”,酒仙不能喝酒了,這對陸老師的人生和蘇州的文壇,是多么大的事件啊。

      有一次記不清是陸老師還是小青姐姐請我們在蘇州老飯店吃飯,陸老師的女兒就是那里的總經理,樓上樓下地熱情張羅,順便監督陸老師。她每次來,目光都首先掃向陸老師面前的酒杯,后來干脆把空杯端走了,我眼睜睜看著陸老師掩飾住了的黯然銷魂。酒過三巡,好個范小青,趁人不注意,把滿滿一杯酒往陸老師眼前一放,陸老師對著這杯天外來酒,眼睛一亮,依然低著頭,眼光左右各掃半圈,動作幅度很小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輕輕放下,那個動作頗有武林高手暗發內力的高深感。小青一邊熱情地招呼其他人“吃啊,趁熱吃”,一邊眼明手快地把那個杯子端回自己面前。一切快得好像是我的錯覺。不一會兒,陸老師的女兒又上來了,小青大聲說:“沒喝,他沒喝!你放心吧!”沒有說話的陸老師,臉上掠過一縷笑意,春水漣漪似的?此麄儙熗絺z合作的默契程度,我能肯定,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許多次。這不僅僅是一個愛酒人對另一個愛酒人的體諒,還包含了對人真正的理解和愛護——我一向反對跟上了年紀的人講清規戒律,贊成讓他們隨心所欲。后來陸老師走了,我不止一次地想:還好小青“作弊”了,總算讓陸老師多喝了幾杯!

      一些陳詞濫調之所以永不過時,是因為它們確實說出了人們的真實感受,盡管出于職業自尊心很不情愿用這些詞匯,但我此刻只能說:歷歷在目,恍如昨日。2002年春天,陸老師任主編的《蘇州雜志》舉辦活動,李潔非、徐坤、吳俊、何向陽……好多人去了,江蘇的作家有范小青、荊歌、葉彌等,當然還有陶文瑜和費振鐘。我到了青石弄那個著名的小院,抬頭看見,隔了一個清亮的園子,他們一色兒藤椅,錯落地坐在廊下,陸老師坐在中間的藤椅上,春風滿面,神清氣爽,那個環境和他一起形成了一個氣場,人人神情怡然,個個笑容可掬,真像一幅畫,就叫“大觀園品茶圖”。

      那時我正身懷六甲,大家少不了問我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唯獨陸老師對我循循善誘:“聽我的,女孩好,女孩好!币娢椅ㄎ,好像沒有下定決心,他又語重心長地說:“我自己有體會,真的女兒好,你要是不信,回去問你爸爸,他肯定也覺得女兒好!边@時旁邊有人插話:“陸老師,你好像做通了向黎的思想,她就真的生女兒了,這個不科學嘛!”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陸老師也笑了,但是口中還是吟誦般地說:“女兒好,女兒好啊!

      后來我們到他辦公室里喝茶,他對我和何向陽說:“我和你們兩個的父親是老朋友了!边回憶起了半個世紀前的第一屆文代會,向陽的父親是如何一身戎裝、英氣勃勃,還有某女作家如何對何老師仰慕不已,我聽得入神,問:“后來呢?”陸老師一指向陽:“當然沒追上嘍,不然哪來的她!”我們都大笑了起來。但是陸老師的身體真的不比從前,到了吃飯時間,大家要去餐廳吃飯,他卻要回家,見小青和文瑜都贊成他回家休息,我們也不敢挽留。陸老師對我和向陽說:“我就不陪你們吃飯了,你們去吃吧。如果是你們的父親來,那我是要陪的!蔽覀冞B連稱是,他這樣說我們已經很有面子,哪里敢再說多一句。后來想想,到底“姜是老的辣”,其實他是喜歡和我們在一起熱鬧的,但他不承認是自己身體的緣故,一句話點出是我們輩分不夠,他饒是省了力,禮數完全不差,還順便教了我們規矩。一石數鳥,四兩撥千斤,此之謂也?纯催@功力!

      可是,如果我知道,那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就不會再顧什么禮數體統了,一定任性到底,哪怕撒嬌耍賴,也要拉著他一起去吃那頓飯,再好好敬他幾杯酒。多好,只要幾杯好酒下肚,陸老師的眼神越發明亮,笑容無比燦爛,笑容照亮整個蘇州。

      許多人對陸老師的印象是“謙謙君子”“其溫如玉”,他當然當得起?晌铱傆X得他是更生動,更活潑,更有趣的。

      他是一株梅樹,傳統的枝椏上開滿靈秀而俊俏的花朵。他是個真正的妙人、才子,一喝茶就拈花微笑,時有禪機,一喝酒就妙語連珠,天花紛紛。這樣的人,姑蘇城里也是幾百年才出一個。

      梅花,才子,都是不老的。

      (作者為作家,文學博士,上海文匯報首席編輯,小說5次登上中國小說學會主辦的中國小說排行榜,曾獲莊重文文學獎、魯迅文學獎)

    網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上期刊社

    博 客

    網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