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甘肅武威,李學輝的名字如那無時不在的漠風,陣陣吹拂著人們的耳朵。在如今這個信息擁堵的時代,一個作家的名字如此高頻率地出現在他生活的人群中,確實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而更為不尋常的是,李學輝從來不做什么吸引人們眼球的事情,不說什么令人為之動容的話語,他甚至不寫什么與時尚沾邊的文字,他無意于借助任何媒介,把自己的名字塞進人們的耳朵中。他只是一個作家,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獨守書房的作家。
武威為西涼故地,提起西涼,人們總會順手從浩繁的古代典籍中撈出一大把詞匯來:馬上橫吹呀,醉臥沙場呀,葡萄美酒呀,大漠孤煙呀,等等,這都是一些無比美妙的詞匯,可惜,與李學輝都不沾邊,一定要把他與西涼大地上的某種物事類比,那他就是一株普通的、扎根于西涼大地上的沙生植物。在荒漠地區,這些沙生植物擁有的惟一的生存智慧便是:扎根大地,在大地的深處汲取營養。農家出身,生活在農業區,李學輝的閱讀雖很廣泛,文化視野也足夠開闊,但他的知識系統,他的智慧底色,永遠都是農業的。他把寫作與種莊稼看做是一回事兒。農民種莊稼必須一板一眼,一滴汗水一粒糧食,只有笨功夫,要想走什么捷徑,捷徑的盡頭一定是歉收。李學輝走上文壇已有20多年時光了,在這個時段里,中國社會時刻都在熱浪滾滾,幾乎所有人都在被一波波熱浪裹挾著,向來敏感的文學,當然不會置身事外?墒,李學輝卻是一個可以置身事外的作家。當同行們只須付出一部短篇的勁兒就可揮灑出一部長篇時,他卻甘愿耗費一部長篇的工夫去打磨一部短篇。于是,他像一個遺世獨立者,困守書房,一年僅僅幾部短篇。這些短篇小說,不敢說篇篇都好,但總體達到了較高的水準,選材獨特,主題也深刻,語言風格偏于冷峻奇崛。這與好壞無關,只是一種表達方式。
西北有一句俗語說:不怕慢,單怕站。說的是走長路,慢一點不要緊,不要止步不前。文學就是一條漫漫長旅,走得早的,未必走得遠,趕得急的,未必會有什么好結果。還有一句俗話說:慢工出細活。李學輝以他的慢工夫,20多年間,也寫出了3部短篇小說集。他只寫過一部長篇,這就是為他贏得盛譽的《末代緊皮手》。這部長篇,斷斷續續耗去他10年時光,到底易稿多少次,恐怕連他也說不清楚。
文學雖是一樁高度個人化的事業,但文學從來都是有關大眾和大地的事業。李學輝要是一個純粹坐在家里一心打磨自己作品的作家,按照常理推斷,個人的文學成就可能要比現在高一些,至少數量會多一些。但他偏偏不是這樣的作家,他在耐心打磨自己作品的時候,也把自己的文學命運與大涼州的文化命運緊緊捆綁在一起。大約10多年前,當李學輝個人的文學事業日漸走上更為廣闊的天地時,他毅然辭去了在那個小地方為人艷羨的優越工作,把自己放逐在看不見未來的境地中。他要干什么呢?武威原來是有一家地方文學刊物的,后來因故?,本地作者失去文學園地,本來還算整齊的文學隊伍眼看要散伙了。李學輝要創辦《西涼文學》。無刊號,無辦刊經費,無辦公地點,無專職辦刊人員,無作者隊伍,甚至,無必要的、哪怕僅僅是道義上的理解和支持?傊,必須“有”的,一概皆“無”。李學輝放下自己的文學,放下一切,跑政府,跑企業,跑親朋好友,必須要跑的地方,他一趟趟跑,沒有什么希望的地方他也跑,有棗沒棗先掄三棍子。真是苦口婆心,把平時不給人說的好話一遍遍說,把平時不給人發的脾氣一遍遍發。
好在,涼州畢竟是用幾千年文化熏陶出來的地方,人們對文化的冷漠,只是暫時的走神兒。有人撐頭張羅了,與文化有關的人行動起來了,與文化不沾邊的人也群起響應。一時,武威地界大有以李學輝馬首是瞻的勁頭。大家的理由很簡單,也很充分:學輝不是為了自己。土地荒蕪許久后,再度耕種,是需要改良土壤的,李學輝又踏上了收攏作者隊伍之旅。十幾年來,只要發現武威地界哪里有作者,無論是城區的,農村的,牧區的,無論春夏秋冬,只要有線索,李學輝便登門拜訪,談作品,壓任務,甚至幫助作者解決生活困難。然后,對那些有寫作潛力的作者,在《西涼文學》上不惜版面,發專頁專輯專號,一個個往外推。多年來,在甘肅省,除了蘭州,武威的作者隊伍陣容一直是最穩定的,創作勢頭是最強勁的。這不能不說與李學輝的苦心經營有關。
要說李學輝做這些事時一點私心都沒有,也不好說,但即使是私心,也有大有小。他懷的是大私心。他把挖掘弘揚西涼文化,看做是自己的事兒。其實,并沒有誰賦予他硬性的責任,但他卻有著硬性的擔當,凡是與西涼文化有關的事情都與他有關,在維護本土文化聲譽方面,他甚至有些本土文化至上的嫌疑。要從根本上說,自西學東漸近200年來,西涼文化已然失卻了古代的尊榮地位,對此,李學輝心有千千結。如何實現本土文化的復興夢?把自己的東西寫好,把身邊有志于文學的人士聚攏起來,形成一個良好的生生不息的文學生態,承繼本土文化血脈中的優良部分,并使之發揚光大,這,也許才是李學輝的雄心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