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梅：承續漢字簡約之美(劉緒義)

　　方雪梅的散文始終以短小精練為旗，不僅承續了現代“小品文”的神韻，也承續了“詞必己出”、“務去陳言”的漢字簡約之美，散文集《誰在蒼茫中》便是典型代表。

　　《誰在蒼茫中》是一部籠罩在唐詩宋詞神韻里的華美散文，它沿襲了方雪梅一貫的優美、高貴，讀來令人動容。在題材的選取上，方雪梅將與歷史有關的女性人物納入其中，表現出獨特的審美情趣，《唐詩煙柳》《詩禮簪纓的庭院》《汪靜宜的梨花》等。此外，方雪梅善于細心地從“歷史書卷最壯麗的地方尋找”開始，尋盡人間萬千氣象，要尋找的正是渴慕已久的“人倫的溫暖”。

　　方雪梅垂青那些“舊時女子”，詩妓薛濤、宮妓上官婉兒、曲妓顏令賓、王福娘、楊萊兒等雖處風塵之微，卻才華出塵，傳為佳話。方雪梅撇開正史和野史，以自己的心來親近這些歷史中的人物。她理解著她們的不快樂，更理解著“歷史的衣袂上一直沾滿著的女人的淚痕”。古代與今時、傳統與現代的兩類女性，一齊站在蒼茫的高貴之上，讓讀者感覺到“落花滿地的疼痛”。有時，她能讀出某個偉岸的男人背后的女人心，如《雪子飄落》中弘一大師的日本情人雪子、《汪靜宜的等待》中的汪靜宜、《獨自唱酬》中的朱淑真、《煙寒人遠》中的卞玉京、《詩禮簪纓的庭院》中的李易安、《蒼涼的胡姬花》中的劉細君、《二十四歲的巨峰》中的仁增旺姆等等。她的寫作無一例外不是一個現代女性對“舊時女子”的愛情、命運的祭奠，讓人感覺作家獨立風塵外，高貴蒼茫中。

　　散文集中的另一組文章是“山水散墨”，如果說“舊時女子”是活在她文字中的詩，那么，這些身邊并不出名的山水便是作家筆下的水墨畫。令人稱奇的是，無論是城郊不起眼的石燕湖，還是有著千年禪意的密印寺，都沾滿了唐宋畫家濃濃的古意。前者水面上“浩渺的太極之氣”，后者“從千手觀音的指縫間滴落的秋雨”，都有禪的意味。其他如東山書院里那些思索的靈魂(《訪東山書院》)、喬口古鎮里青花瓷與印花布的溫暖(《喬口訪古》)、桃花源里五柳先生比天下桃花多了些蝕骨東西的桃花(《西去看桃花》)等等，這些山水離作者的生活咫尺之遙，卻畫出了遠在天涯的墨趣與史思。她沒有去追尋萬里之遙的異域風光，也沒有去尋訪摩肩接蹱的名勝古跡，而是切近自己心靈憩息最近之處，信手畫來，便成一幅蒼茫的佳境。她沒有杜甫“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的蒼茫，也沒有張岱“正氣蒼茫在，敢為山水觀”的蒼茫，她的蒼茫，是對山水的敬畏，也是對創作的敬畏。

　　當多數作家關注于寫什么時，方雪梅則將更多的功力投放在語言的藝術美上�！墩l在蒼茫中》有一種陳年美酒的醇味。方雪梅曾說自己“一切都倚仗文字而活著”，這部散文集里的每一個字都是詞，每一個段落都是畫，沒有多余的筆畫，再添一字一句，都可能破壞其意趣。方雪梅力排“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麗，浮華纂組”這等無病呻吟式的審美，在注重情感和思想藝術的前提下，著意雕琢散文語言的韻味、靈動，以凝練的篇幅承載更大的感染力，稱得上是一部文化功底與學養功底都深厚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