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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衣袍下的愛與死———評草白小說《惘然記》(趙柏田)

    http://www.jchcpp.cn 2015年03月16日11:35 來源:文學報 趙柏田

      《惘然記》這個小說一開篇,是一段對餐具的工筆式描寫:“碟子很漂亮,淡淡的青花,邊上畫著幾尾拖曳的魚。盤子則是淺豇豆紅套淡綠,淡綠的是花!碑斪x者驚異于這個萬把字的短篇為什么一開頭就來上一段閑筆時,在接下來的一場發生于日式料理店包廂的兩人對話中,突兀地出現了“她”———一個小說中始終未正面登場的人物!八笔钦l?作者只簡約地告訴我們,她是一個愛美的人,她一定會喜歡這套餐具。

      隨著這個酒吧長談式的故事展開,讀者會感到,一股陰冷的風,始終纏繞在這個小說的枝端———我是把這個小說看作開花的植物來著。這個“她”,好多年前已經在湖中溺水死去了,那是一次因愛情絕望的自殺事件。而與我對談的那個喜歡抽煙的男人,就是那場自殺事件中的男主!

      這個小小的日式料理館包廂里,現在有了三個人。在場的“我”和“他”,不在場、卻又無時不在的,是那個死去多年的女孩。說那個死去的姑娘無時不在,是因為“我”時常感到她就坐在三人中間,她冰涼的小手會握住我,———“像從十一月轉涼的河水里撈上來一般的涼”。

      這其實是一場可有可無的見面。十多年前的情愛故事,早就被快速行進著的生活沖到了一邊,與腐草為螢。但這也是一場必要的見面———“我”剛結婚,開始兩人生活不久,但卻已感到“冰裂”,遭遇了婚后生活中情感的危機。正是在這種情感危機中,“她”闖入了,在一次夢境中的我,“她”告訴“我”,想知道許多年前那向著湖心的凜然一躍,是不是值得,到底是一場年少的誤會還是愛情的必然?能說這不是處于婚姻冰期的“我”想知道的答案嗎:這個男人,他是不是依然愛著為他而死的女孩?這世上,有真愛嗎?

      ———“你還記得她嗎?”

      讓我們讀者和敘事人、和敘事人背后的另一個“我”,一起發出這聲疑問吧。此時的三平方米包間里,那種湖底和死亡的氣息突然消失了!八弊吡,或許她是不忍聽到真相:他已經忘記了她,或者,他根本就不愛。

      但這個小說并沒有被慣性推著走。讓人吃驚的是,這個死亡故事里面套著另一個死亡事件。這個男人接下來講述的故事里,出現了另一個女孩,和死去的女孩長得很像的女孩。她后來也死了,死于旅館里的一次作愛高潮時的心肌梗塞,因為她有家族遺傳的心臟器質性毛病。這就是小說在故事層面上告訴我們的,發生在這個男人周圍的兩樁死亡事件,所不同的或許只是,前一次死亡是因為愛情的誤會或者絕望,后一次則是起于對快樂的追逐。

      死在水里,或者死在床上;冰冷的死,或者熱烈的死。不論起因為何,那些追趕愛的女人都已死去。是不是所有的愛情故事里,死是最后的收容所?死,不只收容了傷感、誤會、絕望,它也同樣收容了那些逐樂的時光。就像草白在這個小說里說的,那瘋狂的高潮到來時:“命運忽然按了停止鍵,!磺卸寄塘!

      愛與死,是生的兩面。愛之虛無,死之倉猝,正見出執著的虛妄和生命底色的蒼白。讀著這個小說時,總會不時想著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一句話:山河歲月空惆悵,今生今世已惘然。說是要在愛情的忘川邊上,三生石上刻誰誰的名字,最后的光景還沒到呢,石已爛,水也枯了。

      現在我們知道了,小說開頭“淺豇豆紅套淡綠”的那個餐具,并不是文藝兮兮的信筆所致,而是一個成竹在胸的下棋人早就布下的一枚閑棋。落棋時宛若微風,其實還是埋伏殺著。這綠色,從未褪去。就像到后來我們看到的,那個為愛自殺的女生,她投湖時穿的,就是一件“青草那樣綠”的綠毛衣。而在這次日料店聚會之后的一次夢境中,“我”夢見的那些死去的女孩,也全都穿著綠袍子。那些死在湖里的、死在床上的,以及死于一次空發車禍的跳芭蕾的女孩,她們組成了一支綠色的大軍,由那個跳湖自殺的女孩率領著,正在湖邊躡足而行。

      ———“她們的綠衣袍里到底藏了什么武器?她們要去攻打誰?”

      空門大開,沒有利器。綠衣袍下,只是愛和夢,是一顆顆逐樂而去的心。但誰又說這不是利器呢,沒有傷到別人,卻全都刺向了自身。愛情如此虛無,說破了,生有何樂,死又何悲。

      《惘然記》作者草白,是近年來日漸引起文壇注目的“80后”年輕小說家,她的短篇小說《木器》曾獲25屆臺灣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首獎!赌酒鳌分械摹盃敔敗,用撿來的木料打造了一艘船一樣的木器,最后把它改裝成了一艘棺材———能說死亡不是一次坐著船的遠游?《惘然記》寫死之另一面的愛,那愛如此虛無,又如此執著,透著一股向死而生的決絕。好的短篇應如一道閃電撕開生活表層,或如一朵落花呈現出情感變動的搖曳姿態,草白的這兩個短篇寫得有如落花之一瞬,在讓讀者感受到好的短篇魅力的同時,也顯現出了這一代年輕小說家對小說敘事和技藝良好的掌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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