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委員近影編者按:
中國的春節習俗是多種多樣的,尤其因地域的差異,使得我們的年俗更加豐富多彩。在湯素蘭委員的家鄉湘中,春節有鬧花燈的習俗,本文她即以兒時的經歷,談及她記憶中家鄉的春節習俗。
人們常用“火樹銀花不夜天”來形容鬧花燈的盛況。這種盛況只能出現在古時的京城,或者現代的都市。小時候我在鄉村所經歷的鬧花燈,規模極小,完全沒有“火樹銀花”,但留下的記憶卻也極為深刻。
我小的時候是在鄉村小學讀的書,那時候村小一放寒假,離過年就近了。過了年,小孩子就長大了一歲。更重要的是,過年還意味著物質的豐富和生活的熱鬧。臨近年關,村里天天有人殺豬、磨豆腐,平日清貧的餐桌豐富起來了,小孩子的肚皮鼓起來了,所以,小孩子都盼著過年。
我小時候也特別盼望過年。對于我來說,過年不只意味著長大一歲,意味著壓歲錢,意味著有很多好吃的,還意味著我又可以跟著大人們去“耍燈”了,每天晚上說不定還有“收入”呢!八簟钡囊馑计鋵嵕褪恰棒[花燈”。我們那兒是偏僻貧窮的鄉下,“鬧花燈”的排場原本就沒有辦法和大地方比,而且破“四舊”之后,原有的龍燈、獅子、花燈這些行頭都被“破掉”了,只有一副獅頭被我遠房的叔叔收藏了起來。我上小學的時候,“文革”已近尾聲,許多原本破除了的舊俗又慢慢恢復了起來,“鬧花燈”就是其中之一。叔叔請裁縫用紅白兩色的布和眾多麻線做了一張獅子皮,邀上一些朋友湊成一副鑼鼓響器,每年從正月初一到十五便在村里挨家挨戶耍起花燈來。因為只有一副獅子行頭,叔叔和他的搭檔又沒有經過特別的訓練,會表演的動作有限,獅子到別人家拜過年之后,就沒事可干了。過年家家圖個熱鬧、喜慶,主人家打開門,用鞭炮將耍燈的隊伍迎進堂屋,上下鄰舍全圍過來看花燈,總得要表演點節目。村里會“打地花鼓”的,就扯起嗓子唱一段花鼓戲。我們這些小孩子也不閑著,會翻跟頭的,翻兩個跟頭;會下腰的,下腰搭個拱橋;會劈“一字腿”的,劈個“一字腿”,只要你肯表演,鄰里鄉親就會為你喝彩,不會挑剔節目是否精彩。
我家所在的那個村子很小,600多人,百來戶人家,全都散居在山山嶺嶺之間。冬夜是寒冷而寂靜的,“耍燈”的隊伍來了,山村才會熱鬧起來!八簟敝匾氖恰八!。每年放了寒假,作業和書包就丟到爪哇國去了。我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叔叔家里,看叔叔和他的搭檔演習獅子拜年、打滾的動作,幫著他們用皮紙糊燈籠,和伙伴們練習下腰、人上疊人、翻空心筋斗、打鷂子翻身。夜幕降臨,耍燈的隊伍出發時,我們既是演員又是工作人員,還是觀眾。我們這些小孩子舉著燈籠,大人們敲著鑼鼓。會打地花鼓的男女用油彩化了妝,穿了古裝戲服,他們整張臉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走在隊伍里顯得特別搶眼。我們其他人既不化妝也不換行頭,完全是本色表演。
“咚咚鏘、咚咚鏘!”一路鑼鼓轉過山坳,山坳里的人家聽到動靜,立即在屋門前的小路上炸響一掛鞭炮,把我們迎進堂屋里。舉燈籠的孩子便四面站定,在堂屋里圍出一方小小空間,獅子一個翻滾滾進堂屋里給主人拜大年。獅子拜完年之后,我們小孩子把燈籠交給旁邊隨便哪位鄰居親戚代為看管,跳到場地中央表演翻跟頭、搭拱橋、疊人上人……老人們看得驚心動魄,圍觀的人們一陣喝彩。這些人里有我們的父母,也有大伯、大姨,他們看著自己的孩子會表演,本事了得,臉上都掛著驕傲的表情。有些人的孩子沒有上場表演,只是單純地當觀眾,這時就免不了遭到父母的責備,責備自己的孩子膽小,出不得眾?洫労拓焸湮覀兌悸牭们迩宄,會演的孩子心里禁不住生出驕傲,臉上露出抑制不了的自豪,表演的動作更舒展,亮起相來更煞有介事。我們的節目之后,壓軸的戲來了,是穿紅著綠、畫著油彩的那一對男女表演一段花鼓戲,我們那兒叫“打地花鼓”,也叫唱“對子花鼓”。據說現在我們家鄉的“對子花鼓”已經屬于“非遺”項目。對子花鼓由一丑一旦兩個演員表演。丑角鼻子上劃一道白色的油彩,兩眼上各涂一道白色。穿馬衣馬褲、頭戴帽子、手舞紙扇,性格詼諧。旦角化普通粉妝、貼片子、身穿彩衣彩褲、系羅裙、梳“巴巴頭”、拖一束長發、手里使用手帕和花扇。對子花鼓的傳統曲目很多,但最受歡迎的是《十月望郎》、《洗菜心》等鄉村俚曲,一丑一旦插科打諢,相互調笑,內容多少有些少兒不宜,卻能贏得最多笑聲。地花鼓唱打到高潮處,鑼鼓家伙暄起一陣熱鬧,隨即戛然而止。這時節目已近尾聲,領頭的叔叔用伶俐的口齒贊出一串喜慶吉祥的好話,贊主人家今年人財興旺,主人家聽得高興,便遞上紅包。紅包遞過來了,我們的“耍燈”也要結束了。我們舉起燈籠繞場一圈告別這一戶人家,又踏上彎彎山路,去山坳里的另一戶人家“耍燈”。這樣的“耍燈”一直要持續到正月十五。過了正月十五,寒假也就過完了。
我16歲就離開了山村,但是,我長大后的寫作卻大多以鄉村為背景。我對于鄉村的了解,對于湘中民俗風情的了解,不是誰教給我的,而是在生活中耳濡目染的。在我看來,我小時候寒假里參加“耍燈”其實也是進了一個博大的民俗課堂。
(作者系著名兒童文學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