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先生成名太早,不說他19歲發表處女作,20多歲在《文學評論》連續推出數篇研究朦朧詩的鴻篇雄文,單表他26歲在《讀書》上發表的時下所謂“酷評”,評議的對象正是當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題目是《反文化的失敗——莫言近期小說批判》。莫言聽說后開始很吃驚,找來一讀,發現原來表揚居多,批評居少。不禁哈哈一笑,虛心接納。
就是這么一篇文章,引起了當時主管意識形態的胡喬木的注意,以為此人大有來頭,并在電話里向王蒙鄭重推薦,自此“二王”惺惺相惜,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的忘年之誼。
擺在我案頭的 《在場——王干三十年文論選》(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12月),題目起得好不得意——真正的“新時期文學”也就三十年,而王干做了三十年的作家作品論,從頭到尾都“在場”,是作家們的真知音,也是一個“老資格”!
不知道的會以為王干一定是一位年近耋耄的大先生了,豈知他剛過半百之年。
成了大名的王干,讓每一位作家都愿意掏出心窩子,他閱人甚多,其論也就處處見肉,不時冒出人無我有的掌故,寫來興味盎然。
譬如他對蘇童的家族歷史如數家珍。第一次見蘇童,23歲的蘇童吃草莓吃醉了,倒在床上說一些美麗的胡話和笑話。草莓是紅色,王干由此聯想到蘇童作品里的紅月亮、紅罌粟以及后來的紅粉系列小說。認為蘇童筆下的“紅”,“幾乎全部散布著腐朽的美麗氣息”(103頁)。張藝謀仿佛揣著了蘇童的真意,將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改名為《大紅燈籠高高掛》,拍成電影。
其實蘇童的“第一個戀人也就是現在的夫人”,名字里也帶了“紅”字。以至于細心的王干總結蘇童作品人物的名字時發現,不少是“ong”音,如頌蓮的頌(《妻妾成群》),靈虹的虹(《井中男孩》),五龍的龍(《米》),殷紅的紅(《傷心的舞蹈》)等等。
王干對王蒙在新疆插隊時期的人民公社的名字,都是脫口而出,足見他對王蒙的作品有多熟。透過王蒙的經歷來看他的小說,王干認為,“王蒙的小說中只有青春和政治,愛情只是它們二者之間的混合物,當政治不能充分燃燒時,青春才會轉化為愛的小夜曲”(127頁)。
我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判斷更為準確的了。
王蒙先生大概是當代離政治最近而成就最大的一位小說家。他出身“少共”,經歷了形形色色的政治,也就始終在編織“當代中國政治的種種色彩”。
王蒙告訴王干,年輕一代對政治不感興趣,對過去的歷史也很隔膜,他在后期的“季節”系列長篇里,不得不伸入過去一直回避的領域,那就是性生活、性心理、性行為。
或許這是“聰明的老王”想出的調劑之法?
和王干最知心的作家,我覺得應該是同鄉汪曾祺。將來寫汪曾祺評傳,王干是第一人。因為汪老的一些趣味、脾性,有的連兒女都不知道,但王干知道。他們常在一起喝酒海聊。
由于王干是“老頭子”的好朋友,弄得年齡比王干大出許多的汪曾祺的長子汪朗,每見王干,都得執晚輩禮。而年紀輕輕的王干,早早以“干老”之名,動之江湖,一副心安理得、受之愛之的樣子,真叫我莫名其妙。
看來文壇上的輩分,是不是“某老”,不是以年齡,而是以出道長短定論的吧?
有的人四五十歲才沖出地平線,步入文壇,那他就得定位于“年輕作家”,不能冠之以老。
比如大器晚成的章詒和先生,62歲橫空出世,這樣的例子十分罕見。她的心態倒特別年輕,如今過了古稀之年,從沒聽說誰肯尊叫她一聲“章老”的。
王干稱呼汪曾祺,當然都是“汪老”啦。黃裳曾如此形容“汪老”,說“他的一切,都是詩”。代表作 《受戒》《大淖記事》《雞鴨名家》《異秉》等等,也無一不是詩。
王干說,汪曾祺小時候有過一段寺院生活的經歷,這段生活寫進了《受戒》(296頁)。汪曾祺的“祺”和佛教相關。汪的語言充滿禪味。他甚至按佛經的格式寫過《釋迦牟尼傳》,可惜看到的人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