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長城——新疆兵團一甲子》是一部具有很強的“中國氣質”和明顯的“中國格調”的作品。從情感態度和社會功能看,中國文學屬于“大文學”,強 調“修辭立其成”,強調“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視文學為“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要求文學起到“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積極作用;從文體形 式看,中國的文學屬于“雜文學”,畋域開闊,門類眾多,文筆相雜而用,詩賦并存不悖,文史哲不分家。豐收的《西長城——新疆兵團一甲子》,就體現了中國文 學的“大文學”寫作傳統。
首先,它是一部有情懷的作品。沒有情,一切都談不到;中國的文學傳統寫作特別強調以情為本、以情為根,而且情要正、要內斂、要合乎分寸,所謂“哀而不傷,樂而不淫”。豐收的寫作情感和態度,是真摯、深沉和內斂的,是充滿溫暖的仁愛情懷的。
豐收的作品中也有此“多愛不忍”的情懷。他運情入文,所寫的人物,也大都是有情有義、胸懷磊落、樂觀進取、先難后獲的優秀人物。他對那些經歷復 雜、命運坎坷的人物,尤其抱著理解和同情的態度。中國文學倫理精神的一個偉大傳統,就是同情弱者和失敗者,鄙棄“勢利”。豐收的寫作,沒有刻意的夸飾,沒 有褊狹的歧視,沒有勢利的阿諛——他尊重每一個人物,努力發掘不同人物身上的閃光點。尤其讓人感動的,是他寫到張仲瀚對陶峙岳的態度。敗軍之將,不可以言 勇,也沒有多少尊嚴,但是,張仲瀚對起義的國軍將領陶峙岳卻特別尊重。本來,陶峙岳將軍并無貪污的問題,但是,在“三反”運動中,他還是將自己多年省吃儉 用積攢的12條黃金交出來了。張仲瀚是怎么處理的?一般人呢,有人交了,他就收,公事公辦。但是,張仲瀚是有同情之心的。他從小就讀儒家的“四書五經”。 這樣的書,讀和不讀是不一樣的,讀了,就更有可能稱為仁人,就會講情講義。所以,12條黃金他也收了,但卻念老將軍“一大家子人”,便派人兌換成人民幣, 開了一個賬戶,以陶峙岳的名義存了起來,派人把辦好的存折交還原主。這個細節很了不起,特別讓人感動。雖然陶峙岳比張仲瀚的年齡大,也比他的資歷老,但張 仲瀚級別高,且是主事者,然而,每次一同外出,張仲瀚執禮甚恭,總是親自拉開車門,讓陶峙岳先上,如果分乘兩輛車,也要讓陶峙岳的車先走。通過這些細節, 《西長城》表現出了不同于一般的大情懷與大格調。
其次,是史家修養。很多人寫歷史愛獵奇,胡編亂造,嘩眾取寵。然而,豐收卻謹謹然有“良史”之修養。比如,在展開史實敘述的時候,他嚴格本著“其事核”的原則,毫不馬虎。所謂“核”,就是準確、可信、真實。
這部作品寫人物十分準確,有的時候,就是一句話,用人物自己的話,把人物性格中最具有個性特點的一面揭示出來。那時說“盲流”,大家都這樣說, 誰也不覺得奇怪,但是,周恩來不用這個詞,他用的是“自動支邊人員”,這就不僅揭示了周恩來心細如發的性格,而且可以見出他對一個特殊群體的體恤和尊重。 他還寫到許多細節,比如,像西瓜,乃中土慣見的尋常之物,至于它是怎么來的,我們卻不甚了了,然而,豐收卻不僅根據徐光啟的《農政全書》說它“種出西域, 故名之”,而且還告訴讀者,西瓜原是生長在非洲的葫蘆科野生植物,后經絲綢之路,來到了中國。還有,蚊子能咬死人,能咬死馬和牛,這樣的事情,在內地的人 聽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在新疆,卻時有發生。于是,為了防蚊叮咬,人們就往身上涂上泥巴——這種細節描寫,精細、精微,體現出了豐收觀察和捕捉細節的能 力。豐收敘述的妥實和描寫的準確,還見之于他對大的事件的把握和敘述。
歷史敘事和文學寫作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則,即“不虛美,不隱惡”,就是說要敢于寫大人物的問題——這一點,豐收也大體上做到了,很有勇氣。比如, 他寫重要的歷史事件,雖然沒有用太多的篇幅,但也是比較尖銳的。例如,當時“一邊倒”的“大政方針”和外交政策,致使當時才華橫溢的學子和愛國的仁人志 士,僅僅因為對“學術研究、建設方案持有不同意見”,就都被扣上“反蘇”的罪名和“右派”的帽子,被打入“另冊”,甚至身陷囹圄。對這些,他都寫出來了。 這就是“其直如矢”的史家之筆。
總之,《西長城》是一部表現中國國情、敘寫中國經驗、具有中國格調的作品,是一部厚重、飽滿而又充滿力量感的佳作,是當代文學“實錄”寫作不可忽視的重要收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