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小說家、編劇。1986年出版第一本長篇小說,同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89年赴美留學,獲藝術碩士學位。1991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合辦的作家研究生班。2001年加入美國電影編劇協會。迄今已獲臺灣金馬獎最佳編劇獎、美國影評家協會獎以及數十個海內外文學大獎。其代表作有《第九個寡婦》 《白蛇》 《扶! 《赴宴者》 (英文) 《小姨多鶴》《陸犯焉識》等,作品被翻譯成數十種語言出版。
★嚴歌苓是真懂小說技術,我們是懵頭懵腦地憑著感覺去寫。她在小說技術方面確實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她一篇接一篇的佳作,在海峽兩岸暨港澳各地頻繁得獎,作品也不斷地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而且都是精品,都是影響巨大的作品。這一點讓我們這些跟她同學過的人,一是感覺到榮幸,二是也感覺到自愧不如。
——莫言
★深海中90 %的生物都會發光,如果沒有足夠的肺活量、足夠的沉潛、足夠耐受孤獨和壓迫的能力,就無法深入發現海底這絢麗的世界。嚴歌苓在這些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她的文字風格幾乎可以用兩極的形容詞概括,溫暖和凜冽,明亮和幽暗,柔情和力量感,詩意和荒謬。就像寫什么和怎么寫,她在同一時間、同一時空完成這兩個問題的回答,她是具有超越性力量的寫作者。
——周曉楓
“我認為《梅蘭芳》救了陳凱歌, 《歸來》救了張藝謀。莫言說他看《歸來》哭得眼睛疼,我看《歸來》是泣不成聲。 ”無論從電影界黃金一代重拾文學天梯,還是對文學作品的個體感受,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張志忠如是評論和描述無非是要佐證作家嚴歌苓文學創作的力量,而這樣的力量恰為眾多國內作家高度認同。嚴歌苓的創作何以如此有力?在日前北師大國際寫作中心、北師大文學院主辦的“跨越文化的思考與超越性別的書寫:北京師范大學駐校作家嚴歌苓入校儀式暨學術研討會”上,諸多作家、詩人等與嚴歌苓一起尋找答案。
關于寫作技巧
嚴歌苓:作家像舞蹈家一樣可以培養
“她是真懂小說技術,我們是懵頭懵腦地憑著感覺去寫。 ”作為北師大魯迅文學院創作研究生班同班同學,莫言盛贊嚴歌苓在小說技術方面確實是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八黄右黄募炎,在海峽兩岸暨港澳各地頻繁得獎,作品也不斷地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而且都是精品,都是影響巨大的作品。這一點讓我們這些跟她同學過的人,一是感覺到榮幸,二是也感覺到自愧不如。 ”
北京大學教授陳曉明甚至將嚴歌苓小說技術的獨到之處具體化到動詞的運用。他認為很多中國作家都是用名詞、形容詞寫小說,而嚴歌苓是用動詞寫小說!皩τ趶V大的學習創意寫作的人來說,嚴歌苓是上了最生動的第一課。要先好好讀嚴歌苓的小說。 ”
嚴歌苓那部并不算長的著作《花兒與少年》 ,被陳曉明譽為“所有寫作的教科書” ,因為“從里面可以看到故事結構性的變化、表與里的差異、情感和理性的沖突、正和反的關系、道德和愛欲的沖突、道德和美學的沖突” 。陳曉明認為,在《花兒與少年》中,嚴歌苓將傷痛和優雅建構起了一種關系,使得那種傷到骨子里的傷痛非常優美。而且嚴歌苓和莫言一樣,有時甚至可以完全依賴語言去推動敘事。其新著《老師好美》就有這種能量。
然而,文學寫作技術能學嗎?或者說作家能培養嗎?這個一直備受爭議、莫衷一是的問題恰恰是嚴歌苓受聘北師大國際寫作中心和北師大文學院新增的文學創作碩士專業方向導師之后首先想解決的一個問題!耙晕易陨淼慕涷,我覺得最基本的東西可能是必須要有的。比如我當年考舞蹈,必須得有舞蹈演員的天生條件,要有長腿,要有柔韌度,要有彈跳力,要有爆發力,這是基礎。如果你沒有這些基礎,舞蹈的門根本就不要跨?邕M去,還要進行很刻苦的訓練,要吃很多苦,要有很多學習對象作為參照,慢慢使自己成為能上舞臺的舞蹈家。 ”類比舞蹈家的煉成,嚴歌苓認為作家也和舞蹈家等一樣可以培養,并且學校也是一種很好的培養方式。以自己在美國學文學寫作專業為例,嚴歌苓覺得本身具有寫作才能的人在學校有紀律的閱讀以及和同伴的自由討論中會受益匪淺。因為人是懶惰的,在學校,寫作會作為一種功課不斷被要求,會使人不斷地在寫作過程中改善自己,從而樹立一種寫的紀律和寫的方式。學習寫作的人,在大量的閱讀當中一邊寫一邊參照優秀文學作品,可少走一些彎路,摸索的過程不那么艱苦。
“作為我個人來說,校園的學習解決了寫作當中的基本問題。比如視角轉換這樣的問題。就像電影導演一樣,最終一個人能不能成為大導演,這是教不了的,但可以教一些基本的東西,可以讓自己瞎摸索的時間少一點。 ”嚴歌苓說。有感于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活著就是為了講故事》 ,她指出,馬爾克斯在年輕的時候有很多文學的思考和討論,而校園就是能夠提供這種滋養的場所。校園是文學知識和文學樣式流行最快的地方。
關于跨越文化
歐陽江河:她是在別人認為該結束的地方開始
“我記得莫言評價奧爾罕·帕慕克時曾說過‘在海洋里、在洋流交匯的地方盛產魚類,在文化交匯的地方盛產大文化和大作品’ 。 ”正如青年作家徐則臣援引的這一比喻,嚴歌苓跨文化的經歷和書寫格局,成為眾多作家找到的其獲得如此寫作造詣的首要原因。以嚴歌苓的著名作品《小姨多鶴》為例,作家孟繁華指出,人們之所以被嚴歌苓筆下的多鶴感動,不會因為她是一個日本人,不會因為她是一個日本遺留下來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一個人,而正在于嚴歌苓跨文化寫作的力量。
在孟繁華看來,我們的文學,尤其是二戰后之所以沒有寫出經典作品,就是因為我們的歷史觀、價值觀存在問題。嚴歌苓到了歐美后能夠非常好地處理作品的內在結構,即歷史觀和價值觀的問題,這是特別值得當下的大陸作家去認真分析、理解和學習的!叭绻沁@樣的話,我們再重新寫二戰,我們再重新寫內戰,再重新寫‘文革’的時候,可能就不會站在單一的意識形態或國家民族立場上,而是用文學的方式去處理人、人際關系和人性。 ”
北師大國際寫作中心執行主任張清華同樣認為,今天的文學如何走出過去的意識形態邏輯,真正抵達人性應有的深度,嚴歌苓的小說給我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路徑。除了政治意識形態以外,更要擺脫國家、民族文化觀念的遮罩。其實文學就是人學,應該是屬于全人類的。嚴歌苓寫出小姨多鶴這樣的人物,對整個中國當代文學都是極為重要的貢獻。
“我們這一代人將個人經歷帶入文學中時,正好遇到了中國百年不遇的歷史轉型,這其中既有疼痛感,也有暈眩的超現實感,這種混合成分進入到文學寫作中以后,讓每個人經歷著變形和升華。這種文學性、歷史性和人性之間的糾纏,復雜的、相互回響、相互照應的回旋,成為時代給我們這代人的非常珍貴的禮物。怎么對待這個禮物,在文學寫作中,從真實的經歷、經驗到寫作的轉換,以及與歷史轉換形成的平行對應的關系是極為深刻的問題。而像嚴歌苓這樣具有這么復雜廣闊的跨文化經歷,更重要的是抓住了歷史賜予的機遇的作家并不多。 ”詩人歐陽江河發出了作為同時代寫作者的感嘆,同時表達了更深層的思考。
以如何講好中國故事為例,歐陽江河認為這其中有一個非常復雜的邏輯。超越中國國內那一套老套的、官方的、媒介意識形態的邏輯,就有可能就落入另外一種同樣老套的邏輯中,即西方資本的、市場消費的或冷戰意識形態的邏輯!奥淙肽囊粋邏輯,都對文學既是一種幫助又是一種傷害。 ”
歐陽江河指出,美國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的詩歌有一個特點,就是在別人結束的地方開始。比如,一個鉆頭到大地深處五十米的時候鉆不動了,這個時候他思想的鉆頭開始起鉆,他可以發掘到大地深處五百米的黑暗。歐陽江河認為,嚴歌苓出色的創作正是基于跨文化視野并走出文學的吊詭,在別人認為該結束的時候開始。以《小姨多鶴》為例,“它是一個反戰的小說,卻沒有觸及戰爭,而是面對戰爭之后,然后不停地回到整個戰爭的傷害、思考和殘酷,以及人性達不到的虛無的地方” 。
“在結束的時候開始才是真正的文學使命;在別人鉆探終止的地方開始鉆探,這也是作家的使命。 ”張清華表示認同。
關于超越性別
周曉楓:她把一個個體的“我”變成復數的群體
“嚴歌苓的作品里有很多女性敘述,或者說是女性形象塑造,但她沒有沉溺其中。一個能夠‘蠱惑’眾生的、一個有魅力的靈魂一定是雌雄同體的,她能表達出跟別人不一樣的意味來。 ”這是嚴歌苓的閨密、作家周曉楓的肺腑之言!八涍^這么多年的努力,把一個個體的‘我’變成復數的群體,或者說是面目不同的豐富的復數的‘我’ ,這個過程讓我特別折服。 ”周曉楓認為,嚴歌苓保留了特別好的初心和莽撞的天真。這些看起來對寫作不那么重要的東西,讓人到中年的周曉楓覺得越來越重要!坝械臅r候,技術理性可以幫我們免受傷害,好像走了很多捷徑,讓我們避免走很多彎路。但是,為了探索,不看安全須知,敢于頭破血流的那種生猛,在寫作了很多年的作家那里流失得非?。 ”
情感和情懷,這是周曉楓眼中嚴歌苓創作的關鍵!熬拖褚粋好大夫一定不是精密的醫療儀器,而是在數據之外那種莫名的難以概括的東西。好的寫作者應該像口技演員那樣,胸腔好比手風琴,容納萬千聲音,像口技演員一樣擅于模擬,能夠靠自己的文字去模擬。嚴歌苓在這一點上做得特別好,她始終有特別洶涌的感情。我覺得理想的寫作像蛇一樣,終生在積累自己的鱗環,將每一個鱗環積累到自己的尾部,成為終生學習、終生成長的生物,所以蛇才給我們永生又有很多恐懼的感覺。 ”
周曉楓直言嚴歌苓更讓其佩服之處:“我覺得她沒有隨著荷爾蒙的流失而降低情感的水位。我們說跨越文化、超越性別,所謂跨越和超越,這兩個詞其實是象征著自由。有了這種自由,想象力才有可能抵達,情感才可以抵達,判斷才可以抵達,對世界的理解才可以抵達。 ”在周曉楓看來,嚴歌苓一直保持著非常獨特的、不被約束的品格。她可以擺脫性別、文化、等級、制度、身份!皵[脫這些,就使她能盡量讓自己文字的美和真不是寵物式的而是野獸式的。這是一個作家非常重要的元氣。 ”
“在別人認為該結束的地方開始” ,周曉楓認同歐陽江河這樣的評價。那么嚴歌苓的寫作怎樣在停止的地方掘進,怎樣在別人鉆頭止步的地方繼續開鑿呢?“我們知道深海中90 %的生物都會發光,如果沒有足夠的肺活量、足夠的沉潛、足夠耐受孤獨和壓迫的能力,就無法深入發現海底這絢麗的世界。嚴歌苓在這些方面做了很多努力。她的文字風格幾乎可以用兩極的形容詞概括,溫暖和凜冽,明亮和幽暗,柔情和力量感,詩意和荒謬。就像寫什么和怎么寫,她在同一時間、同一時空完成這兩個問題的回答,她是具有超越性力量的寫作者。 ”
陳曉明也認為嚴歌苓是在一種“大情懷、大氣象”中實現跨越文化和超越性別意義的書寫。無論是《小姨多鶴》 《金陵十三釵》 ,改編成電影《歸來》的《陸犯焉識》 , 《媽閣是座城》還是新作《老師好美》 ,嚴歌苓以寬廣的視野和深厚的人文情懷,在整個二十世紀歷史的背景下來書寫女性命運,將女性命運和歷史內在結合,因此才有如此超越性別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