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老九《連環劫》里的小說,感覺跟平常的閱讀經驗不同。他是一煤礦工人,寫自己經歷過的生活,從中能夠看到煤礦工人、煤礦這個行業,以及他所接 觸的那些人給他的熏陶,比方煤礦工人之間的“口頭文學”,這成為他小說當中一個活躍的因素。實際上,一個行業有一個行業的口頭文學,你與煉鋼的人在一起聊 天和與挖煤的人聊天是不一樣的,與干公安的人聊天和與教書的人聊天也是不一樣的。老九把煤礦工人的口頭文學放到自己的作品當中是自然的。
當然最有特色的還是煤礦工人的生活。讓人們從中看到礦工腳底下的泥土、煤渣、黑水,這種生活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讓他揮之難去。還有一個因素使 他的小說給人以非常深的印象———那就是很強的民間文學氣息。所謂民間文學,就是跟我們正統的書面文學,跟我們的詩歌、辭賦,更文人的傳統不同的那種氣 質。他的作品中有一種脫離了正統觀念、脫離了文人知識分子傳統的一些描寫,使他的小說有特別的味道。
來自不同行業的人的寫作有自身的特色。我們看到過很多“行業”寫作者———煤礦工人也好,公安上的人也好,地礦戰線的人也罷,寫東西總是花好多 筆墨講自己這條戰線的運行機制、機關與基層的關系、體制機制的影子老是晃在其中。而在老九的小說當中看不到這些。你看到的一切東西,雖然里面也不乏以書 記、主任為一號人物的,也有機關、機構運行,但是整個描寫的氛圍,整個小說的結構、氣質,基本上是一種民間文學的框架,而不是那種書面文學的、套路式的框 架?傊臀覀兘洺?吹降膶芡暾纳鐣w制、干群關系之類的翔實描寫,是不一樣的。所以你為《白老鼠》《永遠的迷宮》等的算命、問卦等民間流行的民間口 頭文學當中的那些東西所吸引。他的小說所描寫的那些東西教給你,這個事應該怎么做、不應該怎么做,這個事應該怎么看、不應該怎樣看,你的命怎么樣,你將來 是會發達還是要走霉運,這些都是活躍在我們口頭上的。這些東西他玩得非常熟,揉得非常得體,讀來親切、入迷。
老九的小說還有一種氣質是與他受的教育有關的。他是一個中文系的畢業生,學中文的這種底子,以及他接受的教育不可避免地反映在了作品當中,這也 是一個沒有辦法的事。從他的小說里可以看到一些比較復雜的反映———這是他的主體參與性的必然反映。即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到煤礦生活和民間因素在他作品里的 活躍生長,似乎要主導他的敘事和他筆下的人物。另一方面你看到他的文學素養和修養。這樣一來就造成了一種沖突、矛盾,這種不協調在他的作品當中,有的地方 處理得比較好,就是他沒有把書本上學的、高等教育中接受的東西硬塞到作品中,而只作為一個背景或一種佐料,沒有淹沒他小說的民間氣息和礦工文化味道,他用 自己的思維方式結構作品,這是非常好的做法。
讀這個集子當中的幾篇作品,我們似乎不能很清晰地看到故事的來龍去脈,可能有時我們會接不上。原因是他可能有一種想法是,想用不同的塊狀的東 西,拼接出自己對生活的看法,而不想采用直截了當的線性結構來完成自己的故事。一般來說,非專業作家長期在基層寫作,沒有受過嚴格的從短篇小說到中篇小說 那種刊物的訓練和熏陶,這樣有不少作者往往會犯一個很大的毛病,即他所有目的容易變成一個執拗的堅持,就是非要把自己的故事講圓了,要從頭到尾、原原本本 地把人的命運交代清楚,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呈現出來,更愿意按時間順序結構作品,或把人從出生寫到死這樣一個順序寫完整,讓你一目了然。老九的作品則不采 取這樣的順序。他有想法,顯然他從自己的大學教育當中、從自己豐富的閱讀中,得到了一些領悟,認為真正的文學,也許不是單純可以靠線性的描寫解決問題的, 而可能是要通過不同因素的組合來完成。比方,對一個事實真相的揭示,也許可以通過不同人的口述來完成,可以從不同角度來補充、連綴的。他最后給人端出來的 是八寶粥,而不是豆漿。至于這樣做好不好,大家自有評判,我也說不準它好或者不好。但我覺得,這種寫法挺值得肯定。文學之所以成為文學,就因為不是一個簡 單的東西,不能大白話,它允許寫作者主體的參與。作者要反映自己對世界的看法,他往往通過自己的文本,重新結構生活、重新安排自己人物的命運軌跡、他們的 情感變更。再有,他通過不同的人來交代不同的事的先后順序,完全可以由作者來擺布。從這些意義上來說,他的小說不是簡單的網絡文學式的流水賬,就老九這個 年齡來說,也不該是寫網絡文學的年齡了。當然網絡文學的年齡結構到底是什么樣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覺得老九的小說不是網絡文學的路子,其小說很強的認識 價值,來自他的煤礦生活,跟他的知識養成,跟他對文學的一些理解大有關系,值得深入探討。
(《連環劫》老九/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8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