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研究拾貝 壽涌著 中國國際文化出版社出版 我向來佩服充滿質疑精神的學問家,如果沒有質疑的精神,隨波逐流,人云亦云,那還有學問嗎?還需要學問家嗎?所以,我在讀壽涌的 《古典文學研究拾貝》時,心生敬意。
壽涌認為,質疑是研究的生命,有了質疑的眼光,學術研究方可更加深入,而質疑是要有扎實考證的本事的,不然也會流于空泛!豆诺湮膶W研究拾貝》一書,便是這種認識的踐行。壽涌在閱讀古典作品時,對發現的問題,都能大膽地提出來,而后抓住問題追蹤來龍去脈,以求實的精神,在理清歷史事實的基礎上,辨取可靠的史料,進而推出自己的新見解。書中的“說莊”、“道孫”、“評韓”、“論白”等諸輯,一以貫之地如此而為,讀起來讓人在條分縷析中頗感意趣。
人們常把莊子的思想淵源與老子對接,可在壽涌看來,這不是一種偏見,起碼也屬于看問題的片面。他在研究中發現,其實《莊子》 內篇和它成書之前的任何古籍之間都可能存在某種思想聯系。即以《左傳》為例,莊子便獲益不少,內篇的一些思想觀點是源于《左傳》、受啟于春秋末年的歷史紀事的。為了佐證自己的觀點,壽涌就《莊子》內篇與《左傳》的關系進行了多方面的考述。在用詞特點方面,他以為內篇深受《左傳》某些特有詞匯的影響。比如“乃今”一詞,《逍遙游》云:“而后乃今培風”;“而后乃今將圖南”?肌蹲髠鳌ふ压辍 曰:“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這些“乃今”都作“現在”講。在思想特點方面,他則以為內篇擇取了 《左傳》 勇于揭露無道之君的批判精神。莊子諷刺嘲笑了統治者們的欺德有方、治世無能,并指出問題的根子是他們不愿“正而后行”,不想“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以至弄得民聞君命,如逃寇仇。內篇中記載了割鼻等無德之君施行的種種酷刑,而在這之前,述及刖劓之刑的唯見《左傳》,而《老子》《論語》等書均未記之。
在 《古典文學研究拾貝》一書中,壽涌對孫子研究中的一個定論同樣作了質疑。關于春秋孫武的出身世系,學術界歷來采用的是西晉杜預和《新唐書·宰相世系》 表的說法,謂孫武字長卿,先祖是齊之陳書,陳書因伐莒有功,齊景公乃賜姓孫氏。但壽涌考之于先秦史實,認為此說有疑。在1972年4月山東臨沂銀雀山出土的漢墓殘簡佚文中,記載孫武曾對前去造訪的吳王闔廬自稱“外臣”,意為他國來奔之臣,或為方外之臣即所謂隱居不仕之人。這一記載與東漢趙曄《吳越春秋》所記孫武在吳“辟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甚為吻合。壽涌對孫武身世經歷的史料記載一一匯集比照,對孫武和陳書之關系一一辨析,最后得出自己的結論:孫武當出于齊國孫姓氏族,因避公元前548年崔杼弒君之亂而入吳地,絕非齊國陳書之后。他引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所記孫臏之語曰:“明之吳越,言之于齊,曰知孫氏之道者,必合于天地!笨梢,返回齊國的孫武子孫們也甚以孫姓為榮。
壽涌的著述就是這樣,在古典文學的海灘上,以質疑的勇氣和考證的力量撿拾起一枚枚散落了的貝殼,拂去泥沙,還原它們本有的光澤,并讓讀者浸淫于一種平心靜氣地追懷以往的氛圍中。我特別喜歡《唐詩〈楓橋夜泊〉原生態考察三則》,這篇文章以田野調查的方式,翔實探查蘇州寒山寺,走訪運河古橋,考察地理方位,核考吳中水系實況,以破解唐代詩人張繼 《楓橋夜泊》 一詩中的“江楓漁火”之謎。文章寫得既嚴密謹慎,又充滿詩意,非但將張繼坐船的行經路線及該詩的吟成時間逐一考據落實,還滿懷激情地贊譽了后人對自然美景的保護。壽涌認為,先前人們一直將“江楓”作江邊楓樹之解是錯誤的,其實,“江楓”說的是兩座橋,一是江村橋,一是楓橋,這兩座橋均是單孔石拱橋,形狀相似,都始建于唐朝,猶如姐妹,各自佇立在古運河的南北兩端,所以,“江楓漁火對愁眠”描述的應該是夜黑霜濃,寒山寺前漁火點點,江村橋和楓橋在古運河的兩邊隱然相望,激起船上旅人無以名狀的淡淡的閑愁和哀怨。讀到這里,我心潮蕩漾,對壽涌這位學問家愈是欽佩有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