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野狐嶺》談西部文化對當代人的意義

　　主講人：雪 漠(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

　　《野狐嶺》寫的不是當下，它的故事背景是在上世紀辛亥革命之前這段時間。我寫這個歷史的時候，不是以當代、不是以那個時候的角度來入手的，而是在一百年之后來反思這場革命，反思與這場革命有關的一些事情。

　　《野狐嶺》中講了一個非常神奇的駱駝客的世界。他們就像現在的地鐵、火車一樣運輸貨物。在嶺南就有一支駝隊，主人公木魚妹就跟這些西部的駱駝客建立了聯系，這樣在嶺南文化中就找到了一個支點，駝隊作為非常重要的傳播載體將西部文化與嶺南文化聯接起來了。

　　西部文化中的很多東西就是靠駱駝客這樣一批人來豐富的，所以文化積淀非常厚重，究其原因，除了西部本土文化之外，還有像駱駝客這樣走南闖北的人帶去的一些外來文化。這種外來文化非常多，比如今天的阿拉伯文化、波斯文化、新疆文化等，通過絲綢之路也到了涼州。唐僧取經的時候，經過那個地方時也留下了很多傳說。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我采訪駱駝客的時候，其中很多人已經死了，這些人一死，關于他們生命中的很多故事沒有了，很多傳說沒有了，很多文化消失了，那個世界從此消失。

　　世界的本質是什么？世界的本質就是我們感知到的一種東西。對每個人來說，世界的本質就是記憶。你有什么樣的記憶就有什么樣的世界，因為除了記憶之外，世界沒有了。當一個駱駝客的記憶世界消失之后，屬于他的世界隨之消失。世界跟圖書有關系，但不是全部的關系。什么意思呢？書本中留下了一個世界，但那個世界是作者的世界，也是讀者的世界，讀者讀書的時候，在你的大腦中留下的記憶就屬于那本書帶給你的世界。那個書本身是沒有自性的，不是不變的，張三讀到覺得很好，李四讀到覺得不好，每個人讀書的感受都是不同的，也就是說，在作品中，不同的人可以看出不同的世界。那么，同樣我們對身邊的世界也是這樣，你眼中的世界是你眼中的世界，不是他眼中的世界，我們沒有必要讓別人也有你眼中的世界。如果我們一定要求別人也像你有一樣看法的時候，你就是在用你的思想強暴別人。所以，當你發現別人不如你意的時候，你一定要注意，每個人認為的東西都不是一個東西，每個人只代表他自己。雪漠也代表他自己。世界的真相就是記憶。記憶在飛快地消失，所以世界也在飛快地消失。

　　《野狐嶺》就想定格這樣的一種世界，讓他們還原自己的世界，讓他們看一看自己過去的記憶，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意義。后來發現，沒有多少意義。他們的意義只是照亮了跟他有緣的那些人。佛教的意義也這樣，文化的意義也這樣。無緣的，沒有意義，所以說“天雨雖廣，難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大，難度無緣之人”。我們一定要讓文化跟自己、跟別人發生關系！

　　文化是什么？文化就是跟我們的生活方式發生關系的一種營養。如果一種文化跟我們發生關系之后，不能影響自己，這不叫“文化”，這是一種“知識”。知識跟文化不一樣。所謂的文化都是作用于你的生命本身，知識不作用于你的生命。就像很多大學教授，他講了一輩子佛教，卻不能解脫；講了一輩子解脫，卻仍然煩惱；講了一輩子放下，自己卻放不下，因為他講的這些知識跟他沒有關系。

　　當我們讀書的時候，一定要讓書中的思想、書中的文化，改變我們的行為本身。當書中的文化能夠改變我們行為本身的時候，這樣的讀書就變成了一種修行。讀書的方式就會成為一種信仰。過去，在我諸多的行為中，一般主要有三種：第一修行；第二讀書；第三寫作。此外，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計。修行的意義，在于拒絕一些干擾而已，拒絕干擾之后，做你該做的事情的時候，你會有所取舍，有所守候。書是自己心靈的另外一個參照物，是你的一面鏡子，告訴你，哪些地方你不如書中所寫的？不如書中的哪些人物？你要汲取書中的智慧，照著書寫的那樣去做。當我們在讀書的時候，對照書中的智慧，讓書中的文化成為我們的一種生活方式時，你就有了文化。一般的知識分子也叫“知道分子”，背下大量的術語，滿嘴的術語，但沒有文化。而有些不識字的人很有文化。為什么？因為他知道的那點東西已經成為他的生活方式了。當一個人能夠用一種自己獨有的生活方式，能夠快樂地、明白地、開心地活著，并且把這種快樂、明白、開心傳遞給別人的時候，你就是文化人。如果傳遞給很多很多的人，產生一定的影響力，你就是文化大師。如果只改變了一個人，叫文人。如果改變不了自己的時候，你就是書櫥，就是藏書的柜子。西部文化中很多這樣的思想和這樣的行為，構成了西部文化的博大�！兑昂鼛X》這部書就是這種思想和行為的展示，只是它的背景放在了一百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