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鶴作品的風格,像他的身高一樣,在兒童文學作家群中煞是醒目。近幾年,他的《黑焰》《狼灌河》等動物文學作品在動物 文學創作中異軍突起。他獨樹一幟的動物小說美學面貌給人以深刻印象。寫實風格的動物敘事與荒野生存法則的講述,為我們呈現了以沈石溪為代表的寓意型動物文 學之外的又一美學樣貌。晨光出版社此次在“中國原創兒童生態文學精品書系”中,收入了他的又一部新作《叼狼》。
在萬物有靈的兒童心靈世界中,動物與兒童有著天然的親密感。動物文學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兒童文學創作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并隨著大量優秀作品的涌現 而成為當下兒童文學研究中的重要門類。在“動物小說大王”沈石溪的動物文學作品中,動物的世界情感豐富、血肉豐滿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們為作家細膩的筆觸 所折服,為作家筆下動物們形象豐沛的故事所牽動,讓我們在對其他物種的贊嘆之余,感受到靈魂的自省。沈石溪的作品讓我們以與人類類同的親情血脈認識我們身 邊的動物,黑鶴再一次讓動物文學產生了令人驚艷的別樣效果。
黑鶴的動物小說,有著廣闊草原一般的氣度,質樸坦蕩,但又充盈著神秘的生命力量。黑鶴有一股如英國作家馬多克斯·福特所描述的能力——“抓住讀 者,用一個事實將其淹沒,使他意識不到自己在讀小說,也意識不到作家的存在”!兜鹄恰返拈_篇一句極其簡練:“蒙古的細犬,我從來就不陌生!笨此戚p描淡 寫的敘述,卻稍顯霸道地直接將讀者拉至身邊,傾聽他充滿荒野氣息的講述。黑鶴的寫作接近“零度寫作”,真實到甚至有些許冷酷。死亡,是作品中反復出現的事 件。但是,作家顯然沒有打算回避的意思,而是選擇了赤裸裸地呈現。死亡的細節真實而豐滿,讓人感到距離死亡是如此之近,距離蠻荒是如此之近。在作品中,死 亡揭去了神秘的面紗,動物間的弱肉強食,人對動物的無情獵殺,獵人終將殞命于獵物的宿命等等自然界曠日持久的你死我活都令人震顫。作家似乎意圖以屢次發生 的死亡,為我們傳達出自然生態中的生死輪回與固有的生態平衡。各種生物的宿命,生物間的平衡,都是大自然的固有法則。作品帶給兒童文學的陽剛之氣令人振 奮。冷靜而粗獷的講述,并存著細膩的情緒情感捕捉,黑鶴驅遣語詞的精準與運用短句傳情達意的豐贍,都令人贊嘆。
犬類,是黑鶴筆下最具典型性的動物意象!兜鹄恰分,黑鶴對犬類的描寫,一如既往地歸真,沒有繪事,沒有杜撰,而是通過對動物的一個個行為細節 的描寫,將其內在的情感準確地傳達出來。動物的視野純粹而專注。這股撲面而來的“物性真實”,正是動物小說有別于其他小說類型所散發的獨特魅力。這種能力 完全是源于他對犬類的長期觀察和對它們習性的了然于胸。讀黑鶴的作品,能夠深深地感受到他對動物的特殊感情以及對動物生命的尊重理解。他筆下舍生護主的細 犬、陪伴致死的老馬,都令人對動物界的生命護衛產生敬意。黑鶴就是這樣一位洞徹荒野心靈的風語者,他敏銳地捕捉著荒野的氣息,感受著萬物的生命力,將這一 切對城市孩子而言猶如久已失傳的密碼破譯出來,傳達出來,由此產生震懾心靈的原生態之美。這樣的寫作態度,恰如其分地呈現了動物界最原始的生命意蘊。
作品并不刻意地經營、推動情節,而是通過變換的敘事視角,形成獨特的敘事背景,進而產生扣人心弦的故事。動物敘事中特殊的敘述視角的選擇與轉換 無疑是動物文學區別于其他類型創作的獨特之處!兜鹄恰分,人類視角中的動物與動物視角中的人類交相輝映,在人之外,動物也擁有了“話語權”,可以傳達自 己所遵從的天性,進而展現出亙古而來的“叢林法則”,并將人類也毫無例外地收入法則之中。這樣的敘事背景,如同將人類生存觀念中固有的優越、秩序放在與自 然生態萬物同等的層面,窺視動物心性的同時,洞徹了自身,重新認識人類自身與自然萬物之間已經稍顯麻木、固化的關系,進而在對照與反思中更深刻更全面地認 識我們所存在的自然生態圈,認識我們自己。這正與查爾斯·霍頓·庫利的一段耐人尋味的話相應和:“如果我們追溯到足夠遙遠的過去,我們就會發現人和其他動 物有著共同的歷史。除非我們從動物著手研究,否則就不可能對我們自己的生命有一個清楚的概念!
在劉先平先生為晨光出版社“青青望天樹”書系所做的序中有這樣一段話:“縱觀我們當代兒童文學,有些作品中不僅沒有了原野、森林、河流、大 !词故浅鞘兄械牟莸、綠化帶也蹤影消失,而只有人造的建筑空間……連兒童文學也失去了自然,這還不令人感到可怕嗎?”是啊,在書齋中誕生的兒童文學 作品,“自然”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此時,當讀到優秀動物文學為我們呈現的動物心靈世界時,不免產生了一種童話視角的擔憂:這樣遠離自然的人類,將來 會不會淪為其他動物嘲笑的對象呢?受到破壞而忍無可忍的自然又將以何種方式報復人類呢?因此,此類動物文學創作,對兒童文學的發展,對兒童心靈的成長,對 構建兒童健康的生態概念,彌足珍貴。
通讀《叼狼》,我們也會發現,作品的情節具有散文化傾向,并沒有循著敘事文學的路子將情節鋪排設置得環環相扣。但這似乎并不是源于作家敘事技巧 的欠缺,而是作家講述這個荒野故事的重心并不在此。黑鶴的小說,就是要充分詮釋荒野生存的意蘊與犬類的天然血性,像一位曠野生態的風語者,執著地傳遞著他 所感受到的生命信息。而作品這種并不因情節而激動人心的講述方式,全方位的敘事視角與零度狀態的敘述語言,恰恰產生了讓人類拉開距離審視自己與拉近距離感 受自然的藝術效果。我們由衷贊嘆這位荒野風語者的執著抒寫,也同樣期待在黑鶴筆下,充盈的素材與絕佳的構思相遇,不斷碰撞、激發、醞釀,產生更令人矚目的 動物文學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