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同悲“牧馬人”(閔生裕)

　　9月27日，塞上湖城銀川的天陰沉沉的。上午十一時，寧夏電影集團與上海文化廣播影視集團聯合攝制的40集電視劇 《靈與肉》 合作協議簽約儀式在這里舉行(去年底，張賢亮將《靈與肉》的電視劇改編權無償捐贈給寧夏電影集團)。而就在簽約后的三個小時后，傳來了張賢亮先生在銀川逝世的噩耗。

　　張賢亮先生是中國乃至世界知名作家，他是寧夏文藝界的一棵大樹，也是寧夏文化產業發展的先驅。如果說 《靈與肉》、《綠化樹》等諸多文學作品是張賢亮以立言方式留下的不朽之作的話，那么鎮北堡西部影城是他精心打造并傳世的立體式的有形文化遺產。

　　我與張賢亮先生并無深交。我只是他的一個忠實讀者。近年來，因工作關系，我有幸陪中宣部、中國作協、中國硬筆書協的來賓三次拜訪過賢亮先生，還在不同場合聆聽過張賢亮先生的演講。我們聽張先生講文學、講收藏、講書法、講養生，講自己如何因為鎮北堡西部影城一不小心成為“資本家”等等。張賢亮先生儒雅健談，尤其面對文化人，讓他打開話匣子后，妙語連珠，滔滔不絕。讓聽者從中能充分領略他的大將風度、大家氣度。

　　作為一個熟讀過《資本論》的作家，張賢亮通過創辦經營鎮北堡西部影城積累了市場經濟經驗，提出了“文化是第二生產力”的論斷。2011年7月13日，張賢亮先生應邀為寧夏文化企業領導干部培訓班搞了一次講座。說到文化和文化產業，張賢亮信心爆棚。他說，世界再沒有比動腦子用文化賺錢更容易的事。他說任何文化產業，或倚重于自然資源，如九寨溝，云南石林；或有歷史資源，如兵馬俑、十三陵；或者本身有價值，比如迪士尼樂園。但是，我的西部影城這三點一條也不具備。而且只是一些破玩意兒。我是如何變廢為寶的呢？對文化的發現和創意讓張賢亮先生化腐朽為神奇。西部影城，起步時只投入79萬元，現在價值數億。有人問張賢亮，你的西部影城一度出賣荒涼，寧夏的作家一度出賣貧窮與苦難，那么寧夏要發展文化產業，下一步我們出賣什么呢？張先生調侃道，寧夏是塊福地，近幾年，全國各地地震、水災、泥石流、礦難等，這災那災的，只有寧夏最平靜，那我們就出賣平靜唄。當然，這只是調侃。

　　2011年7月15日，我陪同中宣部梁鴻鷹先生到西部影城。梁先生和賢亮先生是故交。進門時，他問導游，導游說先生因身體原因不在這里住了。我們找到他的門生書法家牛爾惠，他還有點疑惑，后來很小心地把我們帶到了張賢亮的住處。賢亮先生正坐在院子里品茶讀書。于是賓主回到屋子里交談。張賢亮先生一落座，里屋跑出來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乖巧伶俐之狀不可勝言。她又是拿煙，又是遞打火機。梁問：這是孫女？張答：不，是我的小女兒——毛毛。我能感覺到同行的梁鴻鷹夫人似乎為梁先生感到一絲尷尬。張賢亮先生說：這是上帝送我的禮物。我依稀記得周國平先生說，世上一切東西都可靠能力獲得，而生孩子得仰仗神力。我以為七十多歲的張賢亮大概是得了某種神力，寶刀不老，鐵樹生花？梁鴻鷹先生問，這是在您寫完《一億六》之后的？張賢亮說：是的。張賢亮回答的只是時間。因為我們知道，《一億六》 寫的是人種危機，精子大戰。機智的梁先生用《一億六》的出版時間與毛毛的年齡聯系在一起是與老朋友“斗法”。賣完關子的張賢亮當然明白，說完后他哈哈大笑。我這個年齡了，怎么可能再生孩子呢。接著他講述了自己如何在為寧夏兒童福利搞慈善捐助時意外收養的這個小天使。

　　在當代中國，能以立言的方式擔當世界的作家不多，張賢亮是其中的一位。我喜歡張賢亮，因為他是一個有風骨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作家。在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之際，張賢亮寫了一本《一切從人的解放開始》。從中我知道1957年，張賢亮因寫《大風歌》獲罪，22年后的1978年，張賢亮被平反。當思想解放的號角吹響后，他沒有彷徨，沒有懷疑，立即開口。如他所說，不可觸及的賤民真正成了甘地說的上帝的孩子。他是改革開放的最早受益者，從而也是改革開放的先鋒。在中國當代思想解放的過程中，張賢亮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的巨變。他用自己的筆記錄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也引起了我關于中國知識分子命運探索的興趣。作為一個飽受爭議、極富傳奇的作家，張賢亮的每一個舉動都會在文壇內外掀起波瀾。這位亦商、亦文的作家在沉寂多年后，2009年在《收獲》第一期上發表了描寫未來“精子危機”的長篇《一億六》，小說一發表，便引起極大反響與爭議。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斥之為低俗，更有人讀后表示失望。我讀罷《一億六》，這樣評價：該小說的主旨和主題是嚴肅的，一個73歲的老人的思維是敏捷的，想象是豐富的。而且，他的想象還承載著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們所普遍缺乏的憂患和責任。

　　有一次，我在鎮北堡百花堂買了一本《小說中國》，我是那種光吃雞蛋不追老母雞的頑主。我無意讓張賢亮簽名，只是這本書在別處不是太好買而已。張賢亮與客人聊天時看見了說：“我送你一本書�！钡葧�拿來簽名時，其他人要了，我想看的是他的經典語錄 《人最重要》。但是，輪到我時，這本書沒了。賢亮先生從中架抽出 《一億六》 要簽名，我說：“不要，那個我有�！庇谑�，他抽了個精裝本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簽名贈我。這是我與賢亮先生交往的唯一見證。

　　我記得還是陪梁鴻鷹見張先生那次，他還掐指算著，說毛毛今年3歲，我75歲，就算我活到我90歲，那時她也長大成人了。張賢亮是個極注重儀表的人，無論什么時候見他，都衣著考究，容光煥發。所以，當時說他活90歲，我一點都不懷疑。相反，當時我想到的是毛澤東的那句“自信人生三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睆堎t亮曾說過，到了90歲以后，他還有話要說，我想當是驚人驚世之語，可惜，我們沒有等來這一天。如今想來，這是天不假年，也是天妒英才��！2014年初，周國平和韓美林“論道”銀川，原定的主持嘉賓是張賢亮，但是，他沒有出現。我隱隱感覺，張先生的健康狀態大概不是太樂觀。

　　秋風起兮，黃葉飄零，在這個陰郁的秋日，張賢亮先生的肉身離我們而去，我們為中國文壇為失去這樣一個杰出的作家而深感傷懷。但是，他那裹著思想與智慧鎧甲的“靈”永不消逝。

　　春雨曾浴“綠化樹”，秋風同悲牧馬人！

　　標題頭像作者：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