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張賢亮患病早有耳聞,盡管對他難以康復的病情也有思想準備,但聽到他真的告別人世的消息,我還是感到震驚、遺憾、惋惜。與張賢亮交往的一些往事,也像過電影一樣浮現在眼前。
我是在張賢亮成名之后很久才與他有正面接觸的,而與他的第一次接觸,并不是為他錦上添花、“歌功頌德”,而是專門“找茬”,讓他回答社會的質疑。
1980年前后,我就讀過他發表在《寧夏文藝》(文學刊物《朔方》的前身)上的小說《吉普賽人》《邢老漢和狗的故事》《在這樣的春天里》,不僅對他的小說印象很深,而且對他本人也充滿敬意。所以,對他的首次采訪,我也做了充分準備。
那是在1988年,寧夏為慶祝自治區成立30周年要拍攝一部獻禮影片。在許多人參與劇本創作均不理想、而時間又很緊迫的情況下,有關負責人不得不請已經頗負盛名的張賢亮親自出馬。張賢亮臨危受命、倉促上陣,很快便拿出了劇本《我們是世界》,但是,令人遺憾的是,這個電影居然失敗了,總共放映不超過10場,社會各界對此議論紛紛。電影有什么問題?該吸取哪些教訓?這些都是社會各界所關心的。當時,我當記者只有3年多時間,雖然經驗不足、水平有限,但還是壯著膽子想啃下這塊硬骨頭。出乎預料,我的采訪竟然很順利。我至今還記得張賢亮接受我采訪時的豁達。他既沒有拒絕我的采訪,又沒有為我的采訪設限,更沒有對我寫稿提出任何要求。當這篇有點鋒芒的稿件見報并產生較大社會影響時,張賢亮并沒有向我表示任何不滿。相反,他還因此對我產生了信任。他向我透露了近期文學創作的情況,使我得以在1989年3月13日的《光明日報》上發了一篇獨家新聞:張賢亮新作《習慣死亡》將出版。
因為我所在的光明日報寧夏記者站就在自治區文聯的后院,有時會與張賢亮不期而遇,他便主動與我聊上幾句,提供一點新聞線索,有時也會對一些社會問題談點看法,希望我給予關注。
20世紀90年代初,主要外景取自寧夏的電影《紅高粱》在德國柏林斬獲大獎。在此前后,到寧夏拍電影、電視劇的劇組也不少。我覺得這是宣傳寧夏的好題材,便在1992年的10月和11月分別在《光明日報》《人民日報》發出兩篇報道:《紅高粱“紅”了鎮北堡》《影視界看好寧夏“外景地”》。當時的鎮北堡林草試驗場場長袁進琳受到啟發,就此提出恢復景點發展旅游的建議,得到很多單位的響應。在具體籌劃過程中,大家一致認為,此事必須發揮名人效應,非請張賢亮出馬不可。張賢亮果然不負眾望,讓兩座廢棄多年的明代古城堡“搖身一變”,變成如今幾乎所有到寧夏的游客都必看的“西部影城”。
盡管是由張賢亮掛帥,盡管張賢亮的能量和影響力很大,但西部影視城的建設并不是一帆風順。有一天,張賢亮親自拿著幾份材料來到記者站尋求幫助。原來,住在舊城堡里的幾個放羊戶說什么也不肯搬走,堡里面飄著一股濃濃的羊糞味。這倒還在其次,最讓人苦惱的是,前來拍片的劇組常常受到這些住戶的干擾,只要鏡頭在他們門前晃過,就得交錢,不給錢就不讓拍攝。說到這些情況時,張賢亮也是一臉無奈。他希望借助輿論的力量,讓這些住戶盡快遷出。對張賢亮的要求,我給予充分的理解,也盡力做了一點可能沒起什么作用的工作。令人欣慰的是,經過張賢亮的不懈努力,包括幾群羊在內的鎮北堡內的所有“居民”最終還是全部搬出去了,鎮北堡里的羊糞味也幾乎聞不到了。
2012年11月,一條“張賢亮包養5個情婦”的謠言在網上瘋傳。在本報總編輯何東平的支持下,我對張賢亮進行了采訪并作出公開報道。此前,已有多家媒體記者要采訪張賢亮,多被他拒絕了。當我就此提出采訪要求時,張賢亮欣然同意。記得他當時對我說:“我對這類低俗化傾向深感憂慮,特別是網絡上彌漫著一種戾氣,而少數人對他人‘隱私’的過度關注又為此推波助瀾,這很可怕,也很可恨!庇浀梦耶敃r沒聽清他說的“戾氣”,就問了一句,他就耐心地解釋這兩個字如何寫、是何意。這次采訪我們談得很融洽,我了解到希望了解的一切,隨后便寫出報道《年過七旬筆耕不輟 躺著中槍令人關注 張賢亮潛心創作“平面”與“立體”文學》。這篇“以正視聽”的報道見報后立即被各大網站、報刊轉載,事態也迅速得到平息。4天后,我又就此發表一篇評論《莫讓謠言愚弄社會輿論》。有人說“莊電一給張賢亮解了圍”,也有人指責我不該寫這樣的報道,有人甚至懷疑我從張賢亮那里得到了多少好處。事實上,我在采訪后再未與張賢亮有任何聯系,我甚至沒有打電話告訴他發稿的情況,只是聽自治區文聯的同志轉告,張賢亮看了報道很高興。
今年早些時候,我聽到張賢亮患病的消息,決定作一篇長篇報道,給病中的張賢亮一點精神安慰,我的想法得到報社領導的支持。為了不打擾病中的張賢亮、不讓他產生誤解,我只好進行外圍采訪,甚至沒有與他面對面,也沒有向他透露采訪的信息,我甚至在報道中只字不提他的病情,以防引來各種猜測和干擾。我很慶幸,這篇題為《張賢亮:好大一棵樹》的長篇報道以整版的篇幅,趕在8月8日見報。不知病中的張賢亮是否看到,是否從中獲取了一點精神安慰?作為與張賢亮相識近30年的記者,我能在他在世時推出這篇報道,還是感到一點欣慰。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睆堎t亮,這位原籍不在寧夏的著名作家,在寧夏書寫了自己人生的華麗篇章。如今,他永遠離開了寧夏,永遠離開了他熱愛的人民,但他對寧夏文學事業的影響、對寧夏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還將繼續。(本報記者 莊電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