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意識流小說家——淺談�？思{及其作品(李文俊)

　　因為年邁體衰，我已很少出門。但我很高興聽說可能會有機會，請熱心的讀者聚在一起，討論�？思{與拙譯。前幾個月，承中央編譯出版社編輯部垂愛，將我所譯的四部�？思{代表作，連同原文一并印了出來，我想這未嘗不是一個好事，能使我的譯文全部對著原文，一頁頁地攤開在廣大讀者的面前，受到細致嚴酷的檢查，或者說是審判。讀者的反應或者說是“挑眼”式的“酷評”，一定會由出版社編輯轉達給我。我期待著能受到這樣一次“再教育”的良好機會。

　　據出版界的朋友們說，今天的青年讀者對�？思{的意識流手法恐怕會不太習慣，希望我能指點“門徑”。據我所知，當今西方的文學史家已經不像上世紀80年代袁可嘉先生當初編《外國現代派作品選》時那樣，將�？思{歸入到“意識流小說家”的類別里去了。�？思{最初確是受到過愛爾蘭小說家詹姆士·喬伊斯的影響，較多地運用意識流手法來表現人物的內心活動，也得到相當的成功。但是逐漸逐漸，按照批評家馬爾科姆·考利的說法，人們發現，威廉·�？思{不僅如此，他不如說更像是一位“散文體的史詩詩人，是個神話的創造者，他把這些神話編成一部關于美國南方的傳說�！辈粌H如此，按照近年所出版的《�？思{傳》的作者杰伊·帕里尼的看法，“�？思{在小說中涉及的命題超越了美國的南方……他讓現代讀者從他的小說中發現與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的重要命題……由此，南方成了讀者可以用來觀望現代世界的鏡頭，把這個世界與那個不知是否真的存在過的(書中的世界)相比�！逼鋵�，作為譯者，我當初翻譯時，也仿佛感覺到，�？思{筆下所描繪的生活與人物，在我們中國也或多或少是存在的。后來，四川也曾有一位學者寫書，將�？思{筆下的美國南方世家與我國巴金先生筆下的封建大家庭相比，發現這兩者之間確實有一定的相似之處。所以，中國的讀者閱讀�？思{的作品應該是不會感到太陌生的。

　　說到�？思{最負盛名的力作《喧嘩與騷動》(1929)中出現很多的意識流。按照心理學家的看法，所謂意識流，其實這就是我們每一個普通人進行思想活動時最常用的思考方式。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或具有特殊人生經歷的人在不專門對某個問題進行探索思考時，也免不了會任憑自己的思緒在腦海里自由漂流。在《喧嘩與騷動》中，�？思{讓康普生家的三兄弟分別用自己的話語敘述自己家庭沒落的故事。班吉是個白癡，他的故事自然是“如癡人說夢，充滿著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贝蟾缋ザ∫蚣业乐新涠�悲觀，他的結局是投水自盡。他死前一天之所述，自然不會清醒到哪里去。老三杰生是個實利主義者，把他經濟上的失敗全都歸之于家庭對他的損害。他的故事自然也充滿著刻骨仇恨。相比而言，最后寫黑女傭迪爾西的那個部分，卻分外地清醒、寧靜與安詳，因為她“看見了初，也看見了終�！彼�猶如一個睿智的歷史老人，既看到了建筑在種族歧視基礎上的莊園經濟的興起，也目睹了它的滅亡。

　　�？思{的另三本書《我彌留之際》(1930)、《押沙龍，押沙龍！》(1936)與《去吧，摩西》(1942)也都各有特色�！段覐浟糁�際》“在某種意義上是關于人類忍受能力的一個原始的寓言，在整個人類經驗的一幅悲喜劇式的圖景�！�(英國學者邁·米爾蓋特語)按照�？思{自己的說法，“到處都同樣是一場不知道通往何處的越野賽跑�！�

　　倘論規模之宏大，內容之復雜，人物關系之糾結，�？思{作品中，還真的沒有哪一部比得上《押沙龍，押沙龍！》的。這是他的創作中最具史詩色彩的一部。它跌宕多姿，有聲有色，悲壯激越，從中仿佛可聽到古希臘與莎士比亞悲劇的余音。主人公托馬斯·薩德本是個失敗的英雄。他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失敗，正是在于妄想在一個錯誤的時代去完成一個錯誤的設想。

　　《去吧，摩西》是�？思{創作全盛期的最后一部作品。是由互相關聯的中短篇小說組成的該地另一世家的故事。其中的一個中篇《熊》是美國最負盛名的打獵故事。讀者若忙于工作與生計，不妨先對照著拙譯細讀這篇優美的作品，定可對�？思{的藝術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其實，與形形色色別的一些現代派作品相比，�？思{的作品恐怕還算是易于理解的。不久前，我將前幾年所寫的《�？思{畫傳》，加以修訂補充，交給重慶大學出版社出版。書價不算貴，插圖豐富，對�？思{的生平、思想、主要作品都作了比較簡明清晰的介紹。我相信對于想更多認識這位作家的青年人，應該是一本有些用處的參考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