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色堇相識已久,每次在各種詩會上相遇都有親切交談,她的真純和大氣、她的坦誠和熱忱,讓人相信可以穿越時間的帳幔而成為真誠的朋友。她沒有小女子的那種纖巧、矯飾、挑剔和做作,卻有少女般的青春活力和盎然詩情。遲至今日我才擠出時間,比較集中地讀了她的詩選,她的《音樂之旅》為我推開了她的詩歌大門,當哀婉的大提琴之音拂去蒼穹,她感到那是“音樂之光折射黑夜上升的高度” ,此時此刻“無須更多理由” ,“無須模擬風的奔跑與大地上影子追逐/我只要暮色四合、云水蒼茫、而我將歸焉何處” ?這《大提琴之舞》何嘗不是她的生命之舞?她心中的“三千里花香與月光已是一片汪洋” 。而纏綿的《小提琴之約》正是靈魂之約,當“似錦的音韻飄在高高的星光里” ,同時也“在血脈里奔涌” ,“在波光瀲滟之中舒漫地舞蹈、穿行” ,讓人“分不清這些滑動的顫音哪一節/是心靈的遠鐘,哪一段是漂泊的夢境” ,“華美的天籟之音已將我顛覆/我還是那樣深愛,深愛這高山流水的瑰麗之約” ;在《薩克斯之夜》里,她聽到了“上帝的嘴唇在曠闊的世界里吹奏一段流水的天涯/它彌漫著清香,在溫暖的空氣中奔跑” 。她的思緒也在來世今生的哲思中漫延和升華:“一生要吹奏多少金色的樂章,才能讓人堅毅而從容/一世要擦亮多少燈盞,才能讓人明亮獨對廣袤的天空” 。也許這其中隱約地涵融著尼采式的感傷,但她的性格特質是快樂而從容地愛世界、愛生活、愛生命、愛自然,當青春漸行漸遠,她卻能在《豎琴之吟》中感到“美人的手指和絲樂令一切事物都在黑暗中消融” ,“你的花好月圓,你的清泉潺潺” ,“用千古一絕的姿態,彌漫著我的歸程” ,于是“想讓剩下來的時光戀人一樣把你的音符貼上我的臉頰” ,這種溫馨的氣息,足以表現出她摯愛的情懷。我沒有當下一些年輕詩評家那樣宏奧與深刻,以我的膚淺,并未看出三色堇的詩篇有怎樣深刻的宗教意蘊,且以先知般的理性自覺站在圣壇之上去言說永恒。倘若一位普通的即使是優秀的年輕詩人如三色堇者都如此圣明,中國詩壇哪里還有平民意識和人間煙火?
三色堇鮮明的審美個性,在于她以愛的精髓和愛的魂魄,支撐起她的絢麗而詩意的空間,讓人受到美的啟迪。那石椅上的夜露、懸崖邊的青竹、地上的殘雪、天上的月亮、近處和遠處的浮云、爬滿心事的秋天、蒼茫暮色和熹微晨光,以及前世煮酒今日相逢,都浸潤著她的愛意綿綿。因為“她是一個戀于鳥類的歡愉和種植了/大片大片玫園的人,她潔白的牙齒/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真實和純粹” ( 《簡介》 ) 。她的愛卻不是對湖光山色的浮光掠影,所以她能在“月光抱著輕歌曼舞的荷塘” ,看到婉約滌蕩的波紋,“在彼此的深情里走向靈源深處” ( 《獨享》 ) ;愛與善和美是相生相融相伴相隨的,在《鐵佛寺》 ,她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是那些照亮黑夜的詞語” ,“是彌漫著靈魂之所的信仰” ,因為“善良是充滿秩序的美/輕輕飄出佛堂/我將守護著你的名字/在鐵的內部歷練、取暖、凈化心靈/去掉虛妄的譫語/讓世界安靜下來/讓光陰一點點后退/蓮花一朵朵盛開” 。這種靈魂的凈化標志著境界的升華,像從火熱的夏季走向了平實的秋天。當然,她何嘗不知道生活并非總是順風順水、輕風滿云,更不會總是青春永駐光彩照人,當“暮色越來越濃/漸漸涼下來的風,擦傷了路邊挺著腰身的小草” ,“再茂密的山嵐也難以掩蓋我內心的荒原” ,但她的樂觀情懷和青春心態,能快樂則盡情快樂,像奔流的江水涌動不息( 《理想主義》 ) 。她心中理想的女人,應像《小葉菊》 ,“即使在雨天/它們仍不肯失去優雅的姿態/那些細軟無骨的香/特別輕,特別溫和/有多少好夢,就有多少花朵” ,她的堅韌寓于女性獨有的柔婉之中。
她的另一種美學特質是在女性的柔婉之中蘊含著浩然之氣、雄渾之風,流動著文化江河,包蘊著歷史感悟。當《一輛駛往大唐的馬車》 “熱烈”地奔馳而來,不是所有置身于長安古城的人們都諦聽到它在天庭流動的聲音,唯有詩心方能感知“它的車轍一定暗藏玄機/它承載的主題/讓你無法選擇,無法揣摩,無法聆聽甚至無法命名” ,因為“馬車裝滿了浩瀚的海浪、興奮的香樟,裝滿了/在黑暗中一個詩人的蕭索” ,那是“不可躲避的宿命/好像從另一個塵世踏溪而來” ,她的思緒穿越宏浩時空,理解了“人生的風景從千里之外揮動著長鞭/俯沖而來的蒼茫,讓一場雨輕輕撒向麥田/青春不再平淡” 。當春天在桃花的沖動中綻放,“久違的蔥郁讓我怦然心動” ,于是“八百里秦川,八百里的山河/八百里的遠走高飛的四月//八百里的牧草安詳,靈魂新鮮/覆蓋著我八百里的往事與天堂” 。如此的視野開闊氣象高遠,源于她的氣質和稟賦,源于在她的生命感悟中含融著文化命脈,也含融著時代氣息。在她的詩選中,沒有一篇是簡單地解說時代特征的詩,卻以意象營造和心理呈像表現改革開放的時代風貌: 《我的城市像一尾游動的魚》 ,“那些穿梭,那些冷暖交替/那些時光意義上隱藏的消息/正不動聲色地改變著我的修辭” ,“我守住這座城市的奔跑/守住揚起的塵土漫漫” ,“那些消失和正在消失的、發聲與不發聲的/都隱藏在城市的末梢” 。詩人的心音與時代前進的律動相暗合,便以有形和無形之美在我們面前呈現了。
三色堇以她的靈魂之約和生命之舞,如天音般真純,月光般澄明,倘若更有節制,更會畫龍點睛,將會更加美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