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定存在于精神世界里,跟文化有關,跟情懷有關,跟成長有關,說到底幸福是長久的有意義的快樂,是靈魂的成就,而非金錢的功勞。
──畢淑敏
知道畢淑敏,是從讀她的散文開始的。
認識畢淑敏本人,是在1995年春天。
一直都想寫寫畢淑敏,但因為喜歡她的人和寫她的人太多了,多得把我擠出去了。當然,我自己也是一個不喜歡湊熱鬧的人,所以,我更愿意以欣賞的姿態,站在一邊做一個忠實的旁觀者和讀者。
時間跑得好快,不曾想,從認識畢淑敏至今已經十多年了。關于畢淑敏的記憶,在歲月的長河中不僅沒有淡遠,反而愈來愈顯得清晰和珍貴,落筆的沖動一次次撞擊著我的心,我想肯定是到時候了,對一個作者而言,這是一種十分慶幸且值得去把握的天賜的靈感,于是為此文,以釋我心。
愛上畢氏散文
《素面朝天》是我年輕時讀的畢淑敏的第一篇散文,它發表在讓我十分喜歡且引以為榮的家鄉刊物——《讀者》雜志上。
這篇散文,以樸素的標題和獨特的文風深深吸引了我,畢淑敏,一個很普通的名字也因此在我心中留下了印跡。
讀完《素面朝天》,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的梅表姐。
雖然在大街上見到的濃妝艷抹的面孔很多,但我的梅表姐十分隆重的妝容,始終讓我耿耿于懷。她耕耘自己的臉面每天所花費的精力和時間,以及浪費的水和購買各種化妝品所耗的不菲的金錢,在讓我震驚的同時,更讓我困惑不已。
其實,除去妝容,我那梅表姐,無論身材還是長相,真得很漂亮,她酷似曾經很紅的電影明星龔雪。但是,她卻不能很好的確認自己,非要在出門前一遍又一遍抹上厚厚的如面具一樣的脂粉,本來美麗的大眼睛,被她隆重地描過來畫過去,直至變成兩個黑色的大洞才肯罷手,嘴唇更是涂得又紅又大又厚,如剛剛吃了人血饅頭似的嚇人。我也曾多次勸她:別那么和自己年輕的臉龐過不去,再好的膚質也經不起你這樣的折騰。但是我的話,人微言輕,絲毫沒有說服力。
讀完《素面朝天》,我覺得畢淑敏真是說出了我一直想對梅表姐說卻又說不出來的肺腑之言,于是拿著《讀者》雜志直奔梅表姐的單位。
梅表姐是蘭州某影院的售票員,我站在窗口說聲:“買一張票!本桶岩呀浄健端孛娉臁纺且豁摰碾s志從窗口塞了進去。表姐很驚異地把臉貼近拱形小窗口向外望,我感覺她的眼睛實在像兩個黑窟窿,除了嚇人,一點也看不出來她自己認為的美。
看見是我,表姐咧嘴笑了,那是一個血紅血紅的很要人命的笑容,幸虧我已經看習慣了,否則真的會讓人心驚肉跳的。她招呼我進去后,我指著《素面朝天》的文章直截了當地對她說:
“表姐,這是一篇專門寫給你的特別好的文章,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看看!”
當面忠言逆耳的話,許多人都不愿聽,也聽不進去,但發表在報紙雜志上、 登載在書本上的文章及言論, 絕大多數人都會特別認可且信服的。
我的表姐也不例外,她讀了畢淑敏的《素面朝天》后,覺得那文章真的是寫給她看的,當晚她和我睡在一起,就那篇文章討論了大半夜。第二天,沐浴后的表姐竟然真的素面朝天了。她那被重脂濃粉覆蓋很久的臉面,終于見到了陽光,自然柔和的膚色在陽光下泛著充滿生氣的光澤。她穿了一件雪白的連衣長裙,風吹裙動,婀娜飄逸,那一刻,她美得令人羨慕。我禁不住在一旁發出由衷的贊嘆,大院里同住的鄰居們也對她突然清純自然的模樣刮目相看。
表姐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姨娘,一直很看不慣梅表姐十分夸張的化妝,無數次的痛斥,表姐都當成耳旁風,姨娘早已懶得看她也懶得說她了。那天,姨娘終于看著表姐說了一句話:
“喲,今天是怎么了,妖怪變成仙女了!”
梅表姐“素面朝天”后,找回的自信要比她重彩濃妝時多得多。
之后, 那本登有 《素面朝天》 文章的 《讀者》 雜志一直放在表姐的床頭,表姐偶爾也還會化化妝,但也只是化一點清雅的淡妝。我再也沒有看見過她像從前一樣把自己搞得特別低級、庸俗甚至“臟兮兮”的樣子。
竊以為,對一個作家來說,一篇文章能夠讓一個人在某些不良行為或惡習上有重大改變,那么,這篇文章的文化力量就是巨大的,而寫這文章的作家當然也就是成功的作家。
從《素面朝天》穿針引線,我的目光開始在各種報刊雜志上注意搜尋畢淑敏的名字及其散文。 《婚姻鞋》 《紫色人形》 《提醒幸!返戎T多經典散文更是讓我目光留戀。她的散文,把日常生活中極為平常細小的事物作為審美客體,把似乎人人都要經歷的事情寫得妙趣橫生,雅致而又充滿哲理。她敘述親情、家庭、婚姻、孩子、女人等,也是一樣的瑣細,但她在這種瑣細中總能擅發出不同于一般人的感受與觸動。讀她的散文,你會心地微笑,你會因她的靈氣和機智,情感和理性的融合與升華,獲得一種心靈上的共鳴,更能感受到流露在她字里行間的愛與溫馨。她的文風也是素面朝天、 自然樸實、 明澈見底的, 很有一種 “平淡而山高水深”的超然境界。讓人感到,讀她的散文,心靈會有快感,精神會有領略美妙的享受。
畢淑敏的散文,最主要的迷人之處,是感染和凈化心靈,這也正是被喻為“中國人的心靈讀本”的《讀者》雜志看中并選擇畢淑敏為簽約作家的原因。
于我而言,一根筋的愛好文學、喜歡寫散文,都與畢淑敏的影響、啟發和引領有非常直接的關系。
初識畢大姐
幾年以后,我離開甘肅,漂在北京。
初識畢淑敏,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出版之前。在魯迅文學院何鎮邦教授地介紹下,畢淑敏爽快地答應為我的散文集《黑白夢幻》寫序。
那是初春的一個下午,我去拜見畢淑敏。在北京市交通導游圖的一路指引下,終于站在當時位于中國有色金屬總公司七層畢淑敏辦公室的門口時,我腦子里想著早已成形的關于作家的神圣、嚴肅與高高在上,心里感到很緊張。同時,又有一股逆反的勁兒直往腦門上冒:作家也是人,我不要怕!
猶豫半天,終于上前敲開了門。
一張慈眉善目的臉龐出現在我眼前,要不是她笑容和煦地說:“你好, 我是畢淑敏!” 我絕對以為找錯人了。 她的模樣與我想象的大相徑庭,讓我一下子感到很不好意思。從開始到結束,她一直都微笑著,滿臉的親和力如磁場一樣將我吸引。
她說話不緊不慢,語調和緩悠長,聲音輕柔,帶著一種娓娓訴說的味道,很快就消除了我的拘謹,不知不覺地跟她談了許多。與她交談,我感覺就像在圣母面前禱告一樣,很放松,心里沒有任何障礙。同時感到她微笑地望著你仔細傾聽你說話的樣子,又很像一位關心人體貼人的鄰家大姐。于是,聊著聊著,我突然忍不住傻傻冒出一句:
“我還是別叫您畢老師了,叫您畢大姐好么?”她會意而溫馨地笑笑,爽快地點頭答應了。
從那以后,我就一直叫她畢大姐,而她也毫不含糊地把大姐般的溫暖帶給我。
清醒的女孩
初見畢大姐的一周以后,畢大姐打電話過來,說給我的序文已經寫好讓我去拿。
我真的沒想到,她的序文竟然寫得那么快,因為我知道作為名人的她,很忙很忙,尤其像我這樣一個很不起眼的、從甘肅偏遠小縣城到北京來奮斗的文學小青年,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那參差不齊的十多萬字的文稿,她竟然看得那么仔細,就連標點與錯別字都幫我改了不少,我在深深欽佩她做事的認真與嚴謹之時,一股無法說出的溫暖蕩漾在心中。
我很喜歡畢大姐寫給我序文的標題叫《清醒的女孩》,其中就文學而言,她寫了一段很精辟的話:
“文學自然可以哭泣,但那眼淚需不止屬于你自己,必得有能引起眾人共鳴的激情。文學自己應該特殊,但什么是真正的特殊,可要有清醒的意識。那就是為你獨有的一份對人世間的把握,借助了祖宗遺留給我們的古老工具——語言,優美清晰地表達出來,以傳遞心靈的感應……”
在序文中,她給予了我許多的肯定、鼓勵及希望,這無疑給我喜歡文學注入了堅定的信念,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在這份信念中,保持清醒的意識,真正做一個清醒的人,不至于在浮躁的時代中盲目跋涉從而輕易將自己迷失。
拿回來序文后的一段時間,沒有再去見畢大姐,因為不愿在她忙中添忙。
一日,我收到畢大姐寄來的郵件,打開是兩份《北京青年報》。正感到納悶呢,突然在報紙專欄版的最醒目位置,看見了《清醒的女孩》一文。原來,她把給我寫的序文發表在了《北京青年報》上。這真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打電話過去向她致謝,她說不用客氣,只希望我能好好讀書,慢慢來,不要著急,堅持寫東西,好好努力。她聲音親切、溫婉、圓潤,依然讓人能夠聽到她的微笑。那微笑的聲音,讓人心里倍感溫暖,而那溫暖,又帶著一種對一個人的成長來說十分珍貴的激勵與鼓舞。
后來,更溫暖的是,那篇發表在《北京青年報》上的序文,讓一位正在北京探親的扎伊爾國王的助理在無意間看到了。那位國王助理名叫鐘璞,是甘肅蘭州人。他讀了文章后,通過《北京青年報》找到畢大姐,說要在經濟及環境方面給予我很大的幫助。當時正好我回了甘肅老家,畢大姐很熱心地到處打電話找我。后來終于聯系上了,畢大姐給我留下了那個扎伊爾國王助理的電話與名字,再三叮囑我盡快與國王助理取得聯系。
此事讓我非常感動,那份感動讓我珍藏多年至今。雖然最終因為我個人怕給別人添麻煩,甚至覺得那是一件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事而沒有和那個好心人聯系,但那個人的電話與名字并沒有因為我的電話本換了一個又一個而被遺失,我感到我一直保存到現在的那個名字與電話,已經完全超越了僅僅是名字與電話的意義。它們猶如包裹在我心盒里的一個輕易不肯打開的貴重物件。每當我看到或想到它們,我的內心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那么想幫助我。而為這幫助牽線搭橋的人,就是畢大姐,我親切的畢大姐,于是心底又涌出一股宏厚的幸福與溫暖。
那溫暖與幸福、柔軟而美好,正如畢大姐在《提醒幸!分忻鑼懙臏嘏c幸福一樣,既樸素又親切,不知不覺讓人心里會變得暖洋洋、亮光光。
后來, 畢大姐把 《清醒的女孩》 一文, 收編到了她新出版的隨筆集 《走出白衣》中。這使我柔軟的感覺,以及她帶給我的溫暖和幸福,便在那白紙黑字中樸素而華麗地定格。
溫暖畢淑敏
推薦我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2008 年,我在愛好文學的道路上跌跌撞撞跋涉十余年之后,為了給自己一個確認,我申請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畢淑敏成為推薦我入會的三位介紹人之一,另兩位是魯迅文學院教授、文學評論家何鎮邦和實力派青年作家邱華棟。
在填入會申請表時,我打電話給畢淑敏,希望她當我的推薦人,畢淑敏二話沒說就欣然答應了,接著她查看了一下日程表后,定了時間讓我把申請表送過去,掛電話前,她口吻歉意地說: “不好意思,我太忙了,就辛苦你跑一趟吧!”
那天見到的畢淑敏,氣色非常好,紅潤而有光澤的臉龐,帶著那種我十分熟悉的、和煦暖人的微笑。她上前用手輕撫一下我的臉頰問:“最近怎么樣?小張晴。申請表呢?”她很快就為我填完了申請表,并說:“這是件好事,也該到時候了,只要堅持,慢慢地,就會一步一步走出來!闭f著,她又伸出手,輕撫一下我的臉頰,微笑著說:“好樣兒的,繼續堅持,好好努力哦 !” “堅持” “好好努力”,是畢大姐對我說過的頻率最高的話,它是一種力量,更是一種溫暖。
王蒙曾說:畢淑敏太良善,看年過半百的畢淑敏談笑風生,也許你會詫異,幾十年的風雨經歷似乎都沒有在她的心里留下痕跡。即便是在她作品的一些悲劇情節里,你也可以讀到溫暖。
溫暖,是心靈的維生素,當它在滋養你的時候,你會真切地感覺到生命的健康與富足。
愛好文學,就是愛上了一種魔法,一旦你真正中了它的魔法,你就很難逃脫,無論你在文字的海洋里跋涉得多么孤獨、多么辛苦,無論你是否創作出了令自己滿意的作品,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創作本身, 就像一道美麗的風景伴隨著你的生命, 讓你為之癡狂, 為之著迷。
尤其是在這癡狂與著迷中,還有愿意幫助你的人,不斷地帶給你一束又一束的溫暖。
真的很感謝畢大姐多年來給予我的鼓勵和心靈溫暖,她的溫度,一如她韻味綿長、雋永的散文,又如她在逢年過節時發來的祝福短信,讓人領略親切、信任和捎著安撫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