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發生了許多大事:我國南方五省遭遇寒潮災害,國家教育體制改革試點方案公布,全國6000余萬畝耕地受旱,滬渝兩地試點開征房產稅。但這些大事在我的心里,卻都無關緊要,現在的世界日新月異,不斷更迭的巨大信息流讓我們如同填鴨,異常飽和。而那年上魯院的經歷,卻讓我念念不忘。
魯院是個學府,是個建筑。人們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人走茶涼。但魯院卻是人走茶不涼,人氣越聚越旺,究其原因,是因為前人喝的茶,有后人續杯,在這里待過的人,都被文學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連在了一起。我認識王凱,就在那個時候。
有人說寫印象記啊,不必對作者做太多介紹,但對于王凱,我卻要多說兩句。因為這個名字太俗,當初我將他名字輸進手機電話本的時候,就無情地將一個與他同名朋友的聯系方式覆蓋了,造成至今我再沒找到人家。
初見王凱,覺得有距離感。我雖然是個“80后”里最靠前的人,但畢竟區別于“70后”。王凱不到40歲的年紀,卻長了一張著急的臉,說話的風格,走路的姿態,再加上他對自己的稱呼“愚兄”,都讓他迅速與年輕這個詞語剝離。惟有在魯院開學典禮上,他發言前稿紙掉落時那手忙腳亂的樣子,證明他還年輕。他是軍人,與我警察的職業背景相似。我們都曾經在圍墻禁錮的學校中虛度青春,在刻板的工作中埋藏火熱。但相同的經歷卻反而讓我們有了距離感,也許是彼此剛剛脫離了單位的刻板,都不想再和相似的人待在一起。所以在開學初期,我與張楚、馮嘯然、鄭小驢等打得火熱、如膠似漆,卻與王凱缺少交集,只是偶爾在樓道擦肩而過,用輕輕點頭的方式打個招呼,而他隨口叫我一聲“賢弟”,仍讓我不寒而栗。
魯院為了便于管理,在每期建立一個臨時黨支部。王凱作為“魯十五”的黨支部書記,在班務會上擁有吆三喝四的權力,而我作為組織委員,只得常常以缺席作為變相抵御。在第一次班務會上,王凱和張楚的形象我至今銘刻于心。王凱手持香煙,高抬下顎目視遠方,而張楚則俯首嬉笑,不時用手攏著垂下來的中分,讓我頓時想起了兒時黑白片中太君與漢奸的經典形象,忍俊不禁。而在日后我卻漸漸發現,這對太君與漢奸,卻是文學圈里的兩個高手,一個是軍營翹楚,一個是燕趙奇俠。所以“人不可貌相”,我姥爺告誡我的話一點沒錯。
在魯院的研討會上,我第一次閱讀了王凱的小說《終將遠去》,故事從一個連長的視野展開,一個領導、一個兵,一段塵封的往事和一個夙愿,軍人特有的喜怒哀樂,從搖曳閃爍的火苗直至野火燒山,一個個場景讓我身臨其境,一句句對白讓人感同身受。我一直自詡自己是個寫長篇的快手,有時抽風發狠一個月就能寫出10多萬字。但面對王凱的文字,我在一瞬間感到了自慚形穢。我想起了《當代》雜志的石一楓編輯不止一次地提醒我,你要是寫得快,就別指望讀者看得慢。我被王凱的文字折服了,雖然我自始至終都自信永遠年輕他幾歲,但我不確定自己在他那個年齡會不會擁有那樣富有質感的文字。我想,也許是軍營特有的生活質感給了他文字中的靈與肉,讓他擁有了為一名普通軍人代言的神圣資格。
看書,我很少流淚,因為我的職業特性注定,我是一個冷血的執法者。但在閱讀王凱小說集《指尖的巴丹吉林》的時候,我卻數次流淚,因為他筆下每一個富有充沛情感的故事中,都有著人類共通的東西,那就是愛與善良。
魯院畢業的時候,王凱牽頭編輯了一本名叫《我們》的圖書,“魯十五”所有同學的文字和照片都留在了上面。王凱說,這本書大家都不會常拿出來看,留著就好。這句話,不幸應驗。畢業會餐時,同學們圍攏在一起,猛烈地碰撞輕薄的高腳杯。大家都熱淚盈眶地說,后會有期,但至今,絕大多數同學的后會,都遙遙無期!段覀儭愤@本書,至今還珍藏在我書柜里一個特殊的位置,那是我們2011年一段逝去的青春,也是我留給自己的一本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珍貴紀念。記得當時我們還留給了魯院一個禮物,一個刻著我們每個人姓名的地球儀,后來有個同學戲言,那個禮物的含義是,文學是個球。
如今,我和王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從關系上講,算是莫逆之交,從面相上說,算是“忘年之交”。在去年的全國青創會上,我代表公安系統參加,又遇上了王凱。在開幕式上,他作為軍隊作家代表在主席臺發言,我在人群中默默注視著他,亦如魯院開學時初次在人群中注視他一樣,心生感動。一晃三年,時間在堆積中消逝,駛去的列車永不再來。我恍惚覺得,王凱身著筆挺的軍裝坐在發言席上,又仿佛是在“魯十五”的詩歌之夜,和我們全體同學大聲朗誦那些美好的詩歌。
畢業至今,王凱結婚生子,后繼有人;變換崗位,從機關干事成為專業作家,如愿以償,一切都順風順水。我撰寫的幾篇小說,也都會第一時間發給他,讓他幫助修改指正,他都會如兄長一般細致認真,像基層主官一般不留情面。而這些,恰恰是我最需要的直率和坦誠。
我慶幸有他這樣一個朋友,一個真誠直率、內心火熱,將青春深深掩藏的西北漢子。祝他一路順利,繼續在文學的道路上,昂首挺胸,踢出響徹的正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