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帆筆涉詩歌、散文、小說等領域,而尤長于詩歌和散文寫作,已出版詩集2部、散文集1部。就整體而言,她的寫作偏于文學代償功能意義上的表達, 即專注于彌補、修復自我心靈創傷或陶冶性情、涵養精神的心理訴求,而非直接面向現實、介入歷史的功利需要。因此,她的詩歌、散文乃至小說寫作表現出了兩個 突出特點:題材小、詩意濃;功利意識弱、內指情感強!逗诎祖I》是她繼《陌上!分蟮牡诙吭娂,收錄了近3年來123首詩。這本詩集中部分詩歌寫于在 魯院高研班進修的4個月內,既延續了以往的寫作特點和藝術風格,也較為鮮明地顯示了其趨于平和的審美心態和穩健的書寫經驗。當然,就思想內容及藝術風格而 言,它依然保持了此前慣有的寫作路徑和審美傾向,但在寫作視野及深度方面有所拓展和深化。
這本詩集也可以看作是其主體審美經驗與中年女性心態彼此影響、互動生發的物化產物。我曾用“美麗的憂傷,溫柔的獨白”指稱她的詩歌寫作,如今看 來,它依然適用于這本詩集!皩懺姳旧淼挠鋹偤褪斋@,已經遠遠超出了最初的期待,成為心靈的必需品和一種詩意的棲居”。詩歌寫作之于齊帆,既是一種愛好, 也是一種精神需要。而且,由中年心態主導下的寫作自然不同于青春寫作,它顯得更加內斂、平和,而較少表現為尖銳、峻急;“人到中年,我變得不急不躁,只想 慢慢寫下自己想寫的作品”。當她以這樣的心態觀照自我與外在世界時,其言說方式是沖淡平和而又靜美安好的;“我始終懂得做一個蝸牛一樣的寫作者,背著重重 的殼緩慢前行,用柔軟的身體,探知這個世界”。當她以這樣的審美理念感知人生,介入現實,探索無窮世界時,其詩歌情緒指向又是略帶憂傷的。由此看,齊帆的 詩歌首先是一種言情的藝術,其主體意緒溫暖而憂傷,詩歌意境美麗而柔和,她盡可能地打開了一個女性所體驗到的世界之門,并以詩的方式釋放出一位齊地女子溫 柔的天性和溫暖的力量。
在她的精神世界中,自然萬物和詩人的內在感呈現為互文式凝聚、生發狀態。她借助審美主體強大的感知及想象能力,將一段小情緒、一次小感慨、一個 小場景、一個小事件、一種小記憶升華為美麗的詩意,凝聚為純潔的詩情,并將自己溫婉的女性氣質貫穿于始終,從而完成了對女性自我心靈的再建構。無論《因為 愛》《燈,再愛我一次吧》《獨白》《再見,我的愛》等詩歌對愛和孤獨意緒的表達,《夏日的句子》《清晨第一縷光》《春天的節奏》《桑葚詩會》等對自由、青 春主題的言說,還是《夜不能寐》《耕耘》《我的內心是個集市》《在昨天與今天之間》《鏡子中的女人》等對個體隱秘經驗的呈現,我們都能深切感悟到詩人這種 柔性而憂傷的詩意情懷,并得以從她對愛情、友情、時間、夢境、距離等形而上范疇的詩性言說中,體驗到現代漢語詩歌美的質地。
愛是詩人側重表達的主題。首先是大自然之愛,代表作有《美好的一天》《夏日的句子》《情書》《春天的節奏》。她要用敏感的心靈、多情的眼睛,閱 讀天空,解讀大地。在其筆下,萬物復活,萬物有靈,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風雨雷電、云卷云舒、雪月空明等生命形態或自然現象都被詩人賦予了鮮活 的生命力!睹篮玫囊惶臁泛汀肚闀犯菍⒅憩F到了極致:在詩人的想象世界里,自然界就是一位與自己熱戀的情人!拔覐牧碌南凶邅怼,“我的雙腳 被青草吻著”,“是植物發給人類的第二封情書”(《美好的一天》),詩人用“情書”來指稱自然界的植物;“我以母親的眼神,看積雪的愛情”,“我愿意懷抱 整個雨季在懷中”,“我可以成為微風,河流,樹木中的任何一個”(《情書》),詩人以現實情感生活中戀人的關系來喻指大自然?梢哉f,對大自然之愛的言說 與表達成為貫穿其創作始終的主題。其次是人倫之愛,比如《五月之愛》《看見八月》《帶我走吧》《致安》《步入唐朝的愛情》《時光的盜賊》。對愛情的表達是 其重心所在,而表現對象既是確指的,也是虛設的。這些詩歌將詩人那種柔美而感性的女子情懷表現得淋漓盡致。她的詩歌不單純表現為對愛情的單一書寫,還指向 更為寬廣的現實世界。她常常將現實生活中的不和諧境遇、現代人的孤獨命題納入表現的視野,從而使得對愛,特別是愛情的表達彰顯得更加復合而多元。三是生活 之愛,比如《水母》《豆豆》《麥收時節》。這類詩歌或以童心觀察生活,或以愛意輻射現實,或以善意觀察人世,但旨歸皆不脫開“溫暖”二字,即使偶有不和 諧,比如“一朵白色的浪花帶走了她/讓我整個下午都無所適從”(《水母》),但是,其整體氛圍不失平和?傊,大自然之愛、人倫之愛、生活之愛,都是其詩 歌側重表現的內容和主題,也是其詩歌最為出彩的部分。
孤獨是其詩歌表現的第二主題。代表作品有《獨幕劇》《你在詞語中愛過我》《黑是可以享用的晚餐》《一顆漂泊的心》《白天與黑夜》。孤獨是現代社 會中現代人所必然遭遇的現代情緒,是普遍存在的。當一個人孤獨的時候,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面對的是真正的自己,人類的思想一切都源于此處。而且,不管他 處于什么樣的環境都能讓自己安靜,都能自得其樂。真正孤獨的人都是高貴的思想者。詩人對孤獨主題的表達,不僅是個體的,也是集體的;不僅是肉體的,也是精 神的。詩歌對孤獨的表達多由表面的身心孤獨升華為對形而上生命哲理的追問,然而齊帆詩歌中對于孤獨意緒的表達多是感性而現實的,且是暖色調的,內里指涉的 是對溫暖的信仰!肮陋殹痹邶R帆這部詩集中所指涉的是一種在場方式,一種審美姿態,所帶來的往往是精神的富有。孤獨狀態下的作家可以很快打開靈感的大門, 可以輕松地進入那個由無數個心象組成的意識世界。精神空間無限敞開著,情感內涵彼此交織著,這樣的文本景觀最初多是由現實的孤獨引發的。然而,其指向的性 質、程度是值得細加分析的。它不是大無奈、大無助,也非大孤獨,只是在個體的精神世界里沾染了那么幾點落寞的影子罷了。這種落寞是在一種默默的、淡淡的靜 態氛圍中,審美主體與周遭一切獨自對視,或者與自己的心靈單獨對話時所萌發的一種稍帶清冷、暫時無法擺脫,然而最終會帶來暖意的個體體驗。它們皆是審美主 體在現實的寂寞激發下快意書寫的藝術結晶?傊,她所建構的寂寞園地是緊貼生活表層的、彌漫著人間煙火色的生活家園,是滋養人性的心靈港灣,是指向溫暖、 播撒溫情的詩意棲息之地。
除了上述愛、孤獨主題之外,其詩歌也趨向于對形而上、哲理性主題的探索!对谝粓隼子杲患拥囊雇碇蟆贰渡钤趧e處》《一個瓶子里的倒影》《鏡 子中的女人》《黑在更黑的地方安睡》等詩歌也聚焦于對生命真諦、精神故鄉、存在意識、自我人格等更具抽象色彩的人類共有意識的表達。這也表現出了詩人超越 現實生活和個體精神世界,企圖追求深度寫作模式的愿望。不過,她的這些形而上主題并沒有拋開生活和個體的情感而呈現為一種理性表達模式,而總是與煙火色的 生活、個體的實在感受構成互為表里、互相闡發的關系。這類詩歌不是她寫作的主流,也不是其刻意表現的內容,她只是在表達女性情感、女性意識及日常生活經驗 時,不期然與形而上主題有了一個結合。
絮語或獨白是其處理自我精神世界與外在經驗世界所采用的言說方式。她的詩歌在“我”和“你”之間有意拉開并保持著一段距離,并由此生成其獨特的 詩學品質!逗诎祖I》中的大部分詩歌所呈現的文本景觀、精神氛圍,多是唯美而詩意的!拔摇背蔀閴旱剐缘拇嬖,既是詩意生發的前提(比如《在一個可以隱身 的早晨和夜晚》),也是經驗拓展的依托(比如《我已交出身體里的修辭》)。這本詩集中的“我”,恰似一個說夢人在竊竊私語,或一個夢中人在自言自語,她以 和風細雨的語調訴說著人間的親情、友情、愛情、心酸的往事、幸福的記憶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女性意識!澳恪背蔀椤拔摇钡囊粋泛指物,既是絮語或獨白的實在對 象(比如《《燈,再愛我一次吧》),也是反觀自我的虛幻鏡像(比如《幻想曲》)。因此,閱讀齊帆的詩歌,既是一次新鮮奇異的獨白式語言事件的旅行,也是一 次對其絮語式詩性話語的美感體驗。因為絮語不是亂語,獨白不是直白,因此,如何生成并控制“你”和“我”之間的距離,往往成為其詩意詩情蘊藉與否的關鍵一 環。
在詩歌形式建構上,齊帆的詩歌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詩歌的內在情緒節奏非常好地反映在外在形式上,句內加標點停頓,句與句之間情緒的跳躍銜 接緊湊,長句、短句錯落有致,讀來節奏、韻律和諧,具有美感效應。語言以口語為主,但都經過了詩人的過濾,一律表現為蟬翼般的透明、清晰,是純粹詩歌的語 言。詩歌不刻意趨向于形而上層面的經營,更多地表現于自身情感的具象化處理,因而詩歌具有輕靈的氣質,溫婉、細膩、飄逸、柔性可以說是她詩歌的主導性風 格。而且,她善于采用通感藝術手法,常以陌生化的語言處理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很多詩句具有了接受效果上的審美張力效應。
“用柔軟的身體,探知這個世界”,這可看作是詩人處理自我與現實、自我與歷史、自我與他者關系時所秉承的審美策略。她的寫作都是首先建立在身心 感應基礎上,所有外在經驗都需要經受心靈秩序的嚴格篩選,方能作為詩情詩意的一部分被表現出來。但是,當所有詩歌都是以“我”、“你”為構架,言說方式都 表現為絮語、獨白和夢囈,其寫作就存在自我重復之嫌。而且,我覺得,一個優秀的詩人不能只滿足于小情感、小情緒、小事件、小場景的表達,而應該有更大的藝 術魄力和創新力,追求有深度、有難度的寫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