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歡虹影寫食物的文字,她的食物也從母親那里來,又或者,是從長江的水里流出來。在我看來,她的食物不過是她的童年。
一個作家食用的東西,大多是自己的童年,光陰也好,滋味也好,都是記憶在時間的河流上永不沉溺的漂浮物。虹影一直漂浮在時間的河里,這么多年 來,她一直沒有走出饑餓。她的寫作,幾乎是一個又一個有關孤獨的清單。這些清單,有時候清晰,放大鏡一般地被她涂上了顏色,成為小說《饑餓的女兒》,又或 者被她寫成了詩句,如霧中消散的蝴蝶一般,如隔著墻聽到的一段大提琴一般。
虹影的詩集《我也叫薩朗波》便是她日常生活的幾小段飛白。飛白是書畫中尾聲的部分,是抒情而肆意的揮灑。這種狀態近乎音樂高潮部分過后的一次回旋。飛白是空的,卻又滿溢著想象的靈動。
薩朗波是誰?她的確有些陌生,只存在于福樓拜的小說敘述中,是個絕色的美人,卻死于和心愛的人眼睛的觸碰中。
虹影的多情源自她多情的母親。詩集《我也叫薩朗波》的第一輯,便是她永遠也無法放下的身份焦慮。她是一個沒有出生日期的人,生日只有母親知道, 而母親卻羞于與養父共同分享這個私生女的生日。詩集的第一輯名字叫做“非法孩子”。這里的“非法”飽含著虹影對童年生活的不確定,生活給予她的苦楚遠遠超 過了她對生活的消化能力,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處于逃避狀態。包括她第一次遇到的愛情,那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她對父親的一次找尋。她從未見過自 己的生父。
一切寫作都是個人史,在虹影這里是非常恰切的,她的小說寫盡了生活中沉重的一面,哪怕是幸福感,哪怕是愛情,都有數量眾多的砂粒硌痛著她。而她 在詩集的序言里也說:“這期間發生了許多事,最大傷心事,是我的母親走了,我寫了《好兒女花》紀念她;最大喜事,是我的女兒來了,我寫了《小小姑娘》,講 給她我童年的故事?粗畠,想著母親,我是一個夾在生與死之間的人,太多的空白跨過時間與悲傷襲擊我,小說不能填充心里的空白,只有詩!
只有詩,才能讓人的靈魂飛揚,詩屬于心靈最深邃的空間,詩是深埋地下的礦物質,是個人史里哀傷而又無法訴說的念想?春缬暗脑,會知道,她在世界上所有的地方行走,吃世間所有的美食,卻總也走不出母親的一小段訴說,更抵不過母親的一碗面湯。
該如何進入虹影的詩呢?“母親的鐘”是什么樣的意味呢,是母親留下的時間,還是永遠也回不去的舊光陰。而“小姐姐”呢,在小說里和自己生出過感 情摩擦的“小姐姐”,在詩歌里是虹影憐愛的對象,她這樣寫:“我發現你也在墓穴里/血濃于水/我要帶你快跑/遠離那世界/時間,時間就是結果的斧子”。
時間為何成為斧子,時間砍斷了什么,哀傷到底有沒有走遠呢。
《我也叫薩朗波》仿佛是對一段愛情的紀念,可是,虹影仍然不能忘記愛情的開頭部分,她必須在詩歌中死去一回,才能徹底告別這段愛情。又或者,這并不是一首紀念過往愛情的詩歌,只是看到一個故事,想到自己的一段時光,就完全心碎了。
我相信進入一首詩的方式有很多種,每一個閱讀者都會在虹影的詩歌里看到虹影,也看到自己。
詩集《我也叫薩朗波》的編輯體例很別致,一頁一頁向后面翻,發現詩歌的寫作時間卻是從后至前的,仿佛翻一冊時光照相簿,從現實翻到舊年月。
詩歌和小說的區別在于,詩歌讓身體飛翔,讓身體從庸常生活里解放出來。在《南池月》《上山》等詩作里,虹影把自己當作漂浮物,一部分讓流水帶走,流向未知的水域;一部分就寫在詩里,泡沫,魚,以及欲望過后的小憂傷,都是她寫詩的因由。
詩歌多屬于青春期產物,敏感而又多情。然而,到了成年之后,又從事小說創作多年,卻仍然覺得有些情感必須用詩來書寫,一方面證明了虹影的敏感,另一方面也證明了她的青春期很長,天真。
在一次采訪時虹影這樣說:“到了我這年紀,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應該是寵辱不驚了,可我碰到什么事還是會驚一下,喜一下,保持了天真爛漫的性格,這是很難的,我想是天性的緣故!
是啊,只有天真的人才會在別人的眼睛里遇到愛情,才會一直將自己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回到日常,一部分給了小說,最后一部分呢,用于在夜晚的時候喂養詩歌。








